太奶奶的胭脂盒

本文转自：福州日报

今年春节，我们是在老家乡下过的。

大年三十那天，一家人在饭桌上聊得很开心，爸爸和爷爷都喝得有些醉了。我百无聊赖地坐在门口玩手机，突然看到一只瘦弱的、脏兮兮的小黄猫，怯生生地从门外回来，一跃跳上隔壁房间的窗台，敏捷地从虚掩的窗户曲身进去。不一会儿，它又略带失望地幽幽出来。这时，我才突然想起来，这是太奶奶生前养的猫。两年前，她就是在这个房间内去世的。

小时候，我不喜欢太奶奶。在儿时的印象里，她总是坐在老家门口的石凳上，拿着一个大大的烟斗抽烟，层层烟圈从她的嘴角漏出来。她的唇边还有一个又大又圆、十分吓人的大黑痣。每次见我来，她表情总是冷冷的，而我从未遭遇过这样的冷遇。奶奶是太奶奶抱养的，听奶奶说，她小时候被太奶奶打得很凶，至今还留有偏头痛的老毛病。于是，每逢回老家，我总是躲着太奶奶。

后来，太奶奶生病了，长了肿瘤，小脑也开始萎缩。见我回去，她总是“阿晴”“阿晴”地叫我，把玩得正在兴头上的我拉到身边，讲一些我半懂不懂的福州话。慢慢地，我发现太奶奶其实也没那么讨厌，她常常将自己吃一半的饭拌着丁香鱼，给那只小黄猫吃。

有一天，她神秘地从抽屉深处找出一个“宝贝”递给我——一个银制的小盒子。不懂事的我，拿着玩剩的水彩笔，一笔一画地补着盒子已褪去的颜色。将它举起来放在阳光下，我看见小盒子发着光。见我喜欢，她开心得像个孩子。从那些我勉强听懂的只言片语中，我明白这个曾经是胭脂盒。

太奶奶的身世比较曲折。刚出生时，恰逢日军侵略福清，她被人遗弃在县城的街头。太奶奶的养父养母捡到了她，并把她抚育成人，后嫁到了我老家。她这一辈子都被困在这个小小的村庄里。和所有的女孩一样，她也是爱美的，十几岁到福清看望养父母时，在县城的一家商店里，她给自己买了这个小巧精美的银制胭脂盒。或许，这盒子里曾经装着一块块粉嫩、鲜艳的胭脂，也装着太奶奶当年的梦想和青春。

前年五月，太奶奶走了。在她葬礼的宴席上，我不认识的叔叔伯伯、远近乡亲，热热闹闹地赶来，有人高声喝酒谈笑，有人调侃嬉闹的小孩，有人拿着塑料袋开始装剩菜，现场的锣鼓喧天却没演奏几首悲歌……完全看不出这是一场葬礼。我再也忍不住了，冲出吵嚷的人群，一个人溜到太奶奶的房间里，从她床边抽屉的最深处，拿出了这个小小的胭脂盒。走之前，我犹豫地在她的房门口停留了一下。最终，还是转过身去，对着空空的房间和小小的胭脂盒，用蹩脚的福州话说了一句：“太奶奶，再见！”

【文学有新人】（全文共1026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