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入人心了吗？衢州推行节地生态安葬第五年的观察

潮新闻讯 金黄的油菜花田连成片，红叶李树枝上系着红绸迎风飘扬，坡上的白房、凉亭掩映在树丛间……一派生机勃勃的样子，如果不是入口处的石头上标明这是座公墓，倒更像是一座公园。

这里是衢州市柯城区南片区生态公墓，是不立墓碑，提供生态安葬服务的公益性墓园。

衢州市柯城区南片区生态公墓

所谓生态安葬，是指通过骨灰撒散、树葬、海葬、骨灰堂存放等不占地或少占地的方式安葬。随着土地这一不可再生资源日益稀缺，“死人与活人”争地早已不是一句玩笑话，每年清明节，“死不起”的呼声不绝于耳，公众关注度不减。

人生最后一程该如何走？节地生态安葬正是破题关键，以此为重点的殡葬改革也在全国兴起。去年，衢州节地生态安葬率已达86.75%。衢州的积极态度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全国人民对生态安葬的认可程度正不断提升，然而移风易俗真有这么容易吗？节地生态安葬该如何走入人心？

从0.7到0.1 不变的清明节

墓地，已是稀缺资源。

“这几乎是每个城市的痛点。”衢州市资源规划局规划管理处处长曾建表示，《殡葬管理条例 (2012修订)》做出明确规定，禁止在水库及河流堤坝附近和水源保护区；耕地、林地；铁路、公路交通主干线两侧；城市公园、风景名胜区和文物保护区这四类地区建造坟墓。“墓地建造还要考虑城市发展和居民便利，满足所有条件后这样大片的土地资源少之又少。”

相应的，公墓价格也一路水涨船高，衢州市多次规范公墓价格后，大部分传统立碑墓穴价格仍在万元以上。面对紧张的土地资源、社会的发展、传统的风俗，以及人们情感的寄托，殡葬改革已经有了明确的方向。2016年民政部等9部门联合印发了《关于推行节地生态安葬指导意见》，衢州也积极推广，节地生态安葬被写入2019年衢州市政府民生实事。

“按照省民政厅最新标准，单穴小于0.4平方米、双穴小于0.6平方米的就可称为节地生态安葬。”衢州市民政局社会事务处处长王贤军相告，但在2020年以前，传统墓穴至少要占0.7平方米。

从0.7到0.1，工作并非纸面数字那么简单，衢州也拿出了真金白银的配套政策。起初节地生态安葬是与土地综合整治工作共同推进，对实施骨灰堂安置、树(草坪、花坛)葬、骨灰撒散等的，每例给予2000元到20000元不等的奖励。

然而政策引导不可能一蹴而就，观念改变也不在一朝一夕，“迁挪祖坟一直是农村土地征收的重难点，起初大部分人连动一下都不愿意，更不要说接受新式安葬方式。”

难啃的骨头总要有人带头咬第一口。2019年，柯城区姜家山乡姜家山村提出要在村里建造骨灰堂，村书记陈建新要带头把自己祖辈7人迁进骨灰堂安葬，这决定起初甚至得不到自己家人的支持，“我看你是昏了头！骨灰堂这么小的隔间长辈能好‘住’吗？”

柯城区姜家山乡姜家山村千秋堂

面对反对声，陈建新并没有放弃。“大家最关心的就是安葬环境，所以一建成我就组织村民去参观新建的骨灰堂，愿不愿意迁我让他们自己决定。”新建成的骨灰堂在集镇上，堂内干净亮堂，鲜花、贡品摆放在中央的供桌上，2000个格室收拾得一尘不染，每天都有专人打扫，村民们称之为“千秋堂”。后来，全村900多位长辈的骨灰盒都迁进骨灰堂，堂内还安装了空调保证四季恒温。

姜家山村骨灰堂是衢州市节地生态安葬有效落地的一个缩影。生态安葬不仅节约地、石材等资源，对环境而言也减少了负担。450平方米的骨灰堂至少能置换出2000平方米农业用地，顺着陈建新的手指记者看到骨灰堂还有可利用空间，“如果有需要，格室还能再增加上一倍。”

可降解的骨灰坛，入土后便与大自然融为一体。栽上一棵树，种上一捧花，还有集约的骨灰堂，人均只占地0.1平方米。

从0.7到0.1，有的变了，有的没变。

4月4日，清明节上午八点，姜家山村的村民们陆续来到千秋堂祭拜，“以往祭祖都要花上半天时间翻山头，现在祖辈都安葬在一处，半个小时就祭拜完了，确实方便不少。”不论在何地，不论以何种方式，对先人缅怀追思的情感依然没有变。

截至目前，衢州全市农村完成墓地迁移1万余例，全市共有生态公墓547座，骨灰堂41座，各乡镇均建有节地生态安葬点，行政村覆盖率达100%。

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

“安葬不仅要葬得心安，更是求后人平安。”3月底，得知衢州的生态安葬政策，90岁的任爷爷致电柯城区民政局，希望能为自己和老伴申请生态安葬。

任爷爷祖籍福建，早几年清明还要回老家祭祖，现在已经完全跑不动了，“我们家往后都是单传，之后操办也没个人能搭把手，我不希望我的子女太累。”改变观念的不止任爷爷，柯城区民政局的工作人员表示，曾经手过很多这样的案例，传统的丧事送葬过程，劳心且费力。

生态安葬是一种极为精简的安葬方式。在南片区生态公墓的草坪上，记者目睹了一场骨灰撒散仪式，这也是生态葬的一种，一人挥铲、一人将逝者骨灰连同白菊一起入土、一人在树梢绑上红绸，二十分钟不到完成了告别。

在生态安葬中，更为人所知的是海葬。

3月27日上午，在舟山海域，10位逝者家属们在礼仪人员的指引下，用牵引绳把可降解骨灰坛缓缓放入海中，并把花瓣一同撒向大海，这是衢州第三次公益性海葬。

今年3月27日，衢州在舟山海域开展公益性海葬活动

“海葬将骨灰放进可降解的骨灰坛内，入水后会快速沉入海底，在24小时内，骨灰随骨灰坛被海底沙石掩埋，也是另一种形式的入土为安。”此次海葬承办方舟山市普陀华星航运有限公司工作人员陈海军表示，海葬的接受度正逐年增长。

在衢州的第二次公益性海葬中，因为父亲选择海葬的事，颜女士和父亲的好友吵过，尽管老人早就有生态安葬的打算。“你居然就这样把你爸草草葬了？”得知颜女士要海葬父亲的消息，最先坐不住的是父亲的老战友，“怎么都得弄一块碑文记录好友的过去，放着给后人看！”“谁会看？看了又能怎么样？这些东西放到最后还不是只有亲朋会看，那么只要我们记得他就都是一样的。”父亲的战友们也只得摆手作罢希望她不要后悔。

“我有啥后悔的，反而是他们都慢慢接受了。”又是一年清明，颜女士摆出父亲的相片和家人一同简单的祭拜，“我们都没有淡忘他，这就是对亲人最好的铭记。”

观念或许才是撬动殡葬改革的支点。“尽管大众接受度逐年走高，但目前节地生态安葬仍处在推广阶段。”自2019年衢州推行节地生态安葬以来，累计新增生态安葬奖补485例，发放奖励452.7万元。政策补贴和价格杠杆一定程度上推动节地生态安葬的普及，但大部分人对此还不了解，王贤军说：“殡葬宣传比较特殊，除了特定节日很难开展，我们也希望进一步结合当地特色做推广。”正如浙江舟山、台州、温州的海葬，安吉的竹林葬，衢州也正想办法走出一条独具特色的节地生态安葬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