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了，麦子黄

本文转自：铜川日报

风起了，麦子黄

张鹏天就是这样忧郁，让雨连着下了十几场，它的泪从房檐上直溜溜地淌下来，又沿着车辙、沟渠飙向远方。而和天的泪一样垂落下来的，还有与黄土地过活了一辈子的老农。

他也是这样忧郁，雨下过多少场，他的泪也不住地流过多少场。额头上比沟渠还深的皱纹，再夹杂着比老牛反刍还深的叹息，足以明白，那些像他孩子一样数不清的金灿灿的麦穗，经历十几天的“腥风血雨”搏杀，最终带着老农一年的希冀轰然倒下。

我惊愕地发现，要是时光向前推移十几二十年，老农定然会参与到这场拯救麦子的搏杀中。他会在夜黑风高的时候用手试一试磨得锋锐的刀片，他会吃几碗媳妇做的用来攒劲的酸菜面，他会在风雨中光着膀子沿麦田割出一条大道，他会将麦子晾到房子里再神气十足。

如今，他年纪刚闪过六十，已经感觉到身体机能大不如以前，关节上的腱鞘炎时而发作，腰肌劳损早在几年前就已经被定义，背也一天比一天弓了起来。他依旧喂着几只羊，去沟里割草，把树枝添进炉灶里，等夏天的风来，守着地上的麦子黄。

他的床头立着九成新的智能手机，孩子们打过来视频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挤作一团，难看极了，似乎要把憋了几十天的欢乐一瞬间释放出来，视频的时间总是很短暂，他每次都要在结束前夕问道：“要不要这个、要不要那个”，大部分回复都是否决性的。而挂在腰上的老年手机才是他常用的，号码很多年都没有换过，他接到过老同学聚会的邀请，接到过孩子们要回家的通知，也接到过朋友离世的噩耗。

两部手机带给他的是心情起伏，而大多数的时间，他的心情都平静如水。可，最能让他心情极好的事便是麦子黄了。他无数次梦境里期待的热火朝天的场景，在麦黄的时候成为现实。他小的时候经历过甘肃麦客入陕收割的辉煌，那些庄家把式劲儿大，干活麻利，吃得也多，割完现场给钱走人，他现在想起仍然赞叹不已，那场景是何等的恢宏。后来到了他的主场，他手里提着麦篓子，风吹麦浪，钻进他的鼻息，那是一种大地赐予的力量，他的双臂抡着篓子，在麦田里划出一个半圆形，顺势就将一片麦子倒到了身后，三伏天或者遇到“龙口夺食”，他们在麦田里比赛，谈笑风生，手底下麻利快活。

收割机进场后，割麦的人少了，看热闹的人多了，他们掐着麦穗，看大机械在麦田里来来往往，讨论着一亩地多钱，对着收割机啧啧称奇。晾晒麦子的时候，大家拿着木锨、耙耙在露天地里推来推去，旁边的秦腔咿咿呀呀，似乎他又成了精神小伙。旋耕机把麦茬翻了个过，土地恢复平整，司机点过劳务费，突突突地开走了。

一场因为麦黄而聚敛起的人气盛宴，让他的心情大好，也因为盛宴的散场他又恢复到往日的平静。今年雨水的原因让他期待一年的盛宴泡了汤，麦田里安安静静，没有一个人与风雨搏杀，他明白，那个时代过去了，泪水如雨肆意滂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