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上的麦田

本文转自：农民日报

孙克艳

麦子从播种的那一刻起，直到次年收获得以颗粒归仓，我们一直悬着的心才能落地。一年里总有半年多的时间，我们的心都系着无垠的田野上那片一望无际的麦田。

麦子种下的时候，原野里一片苍茫，裸露着大地的本色。大地无边无际，像褐色的海洋，向未知的远方扩散，与天相连。平静的原野，沉睡着无数的麦种。它们怀揣着人们的期待和希望，恬静地隐藏在大地的怀抱里。只等着一场雨水，便破土而出。

柔嫩的麦苗刚刚发芽时，像针似的撒在田野里，远远地望去，入目仍是大地的色泽。那些绿色的星星似的麦芽，要走到麦田里才能看到。它们在寒风中抖动着细长的叶子，是那么柔软，那么纤细。然而，它们可不是温室里娇嫩的花儿。它们不畏严寒，不怕风霜。隆冬里的瑞雪，反而能促使它们更加健康地成长。每年冬天，看着冰雪覆盖的苍茫大地，看着大地上萧瑟的情景，许多人的心里反而暖融融的。因为他们知道，麦苗在冰雪下沉睡，是在积蓄力量，一旦冰雪消融，麦田会在春风中长成一汪绿色的海洋，并随着风儿，掀起连绵的波涛。所以，每每想到冰雪下的麦田，想到麦子所经历的一生，我的心中总是涌起一股莫名的力量，它激励着我，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难捱的关口。

进入5月，麦子丰收在望。这时候，麦田就长在了我们心上。父母和许多仍在家乡劳作的乡亲们一样，每天都要去麦田里走一走，看一看。即使风和日丽，即使风调雨顺，他们也要去麦田里看一眼，哪怕看看别人家的麦子的长势，也是心安的。了解麦子每一天的变化，预测麦子的收成，成了许多和父母一样的耕种者的日常。有时候，一天看一次都是不够的。这时的麦田，就像他们疼爱的孩子，怎么都看不够，怎么都放不下心来。到麦田里走一走，细心地察看麦子的细微变化，轻轻地抚摸麦秆和麦穗，拔几棵杂草，嗅着麦田的特有清香，是他们最寻常的时光，也是他们不厌其烦的日常重复。若是遇到恶劣天气，他们的心就揪了起来。大风、大雨、冰雹、虫害……随便哪种灾害，都可能让他们付出了无数心血的麦田，在即将收获的前夕，因为一场意外的灾害而使收成大打折扣。所以，在麦子收割之前，村庄外那片海洋一样浩荡无边的麦田，就成了他们心心念念的牵挂。每家每户都如一叶扁舟，在麦田的海洋里随风摇摆。

这时候，许多像我一样离家千里之外的农民的孩子，在高楼林立的都市里，在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太阳晒不着的高楼里，我们的心儿早就越过千山万水，回到了熟悉的村庄和麦田。隔着迢迢山水，闭上眼，我们看得见那片随风起伏的麦田，我们闻得到麦子的清香，我们甚至能感受到收割麦子时麦芒扎在身上的刺痛，和汗水淌过皮肤的触感。这一切，都是因为麦田在我们心上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在那道印记里，有长辈和我们的劳动，有我们对丰收的期盼，有我们对自然的敬畏，有我们对土地的尊崇。只要我们每日还要吃饭，只要我们的味蕾还离不开由麦子做成的食物，只要我们还有记忆，我们就永远放不下心上的那片麦田。即使将来我们老了，老到我们都忘记了自己的名字，我们对麦田的惦念，仍然不会消融。

所以呀，从麦子种下的那一刻起，奔赴在天南地北的农民的孩子们，在每次问候家人的电话里，总忘不了问一下麦田和麦子的长势。麦子呀麦子，它是我们一日三餐不可或缺的存在，它是我们赖以生存的根基。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人们，像麦子一样，一茬又一茬地挥洒着汗水侍弄着麦田，成为麦田的守望者，永远都不会缺席。

麦子即将成熟。家乡的麦田呵，犹如牵动风筝的那根线，牵动了无数游子的身与心。我听到一个声音在深切地呼唤：归来吧，归来哟，浪迹天涯的游子。故乡金灿灿的麦田已丰收在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