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祖尚之死：唐太宗的权谋与魏征的智慧

交州都督、遂安公李寿因贪污犯罪。太宗认为瀛州剌史卢祖尚文武全才，廉洁正直，便征召他入朝，下指示道:“交趾郡很久没有合适的人选，需要你前去镇抚。”卢祖尚拜谢出朝，不久又后悔，以旧病复发相辞。太宗让杜如晦对他传旨道:“一般的人尚能够重然诺守信用，你为什么已答允了朕而又后悔呢!”卢祖尚执意推辞。戊子(二十五日)，太宗再次召见他，晓以道理，卢祖尚仍固执已见，拒不从命。太宗大怒道:“我不能使唤人，又如何治理国家呢?”

下令将卢祖尚斩于朝堂之，上，不久又后悔。过了几日，与大臣议论“齐文宣帝是怎么样一个人”?魏征答道:“齐文宣帝狷狂暴躁，然而别人与他争论，遇到理屈词穷时能够听从对方的意见。当时前青州长史魏恺出使梁朝回来，拜为光州长史，不肯赴任，丞相杨遵彦报告文宣帝。文宣帝大怒，召入宫中大加责备。魏恺说:‘我先前任大州的长史，出使归来，有功劳没有过失，反而改任小州的长史，所以我不愿意成行。’齐文宣帝回头对杨遵彦说:‘他讲得有道理，你就宽赦他吧。’这是齐文宣帝的长处。”太宗说:“有道理。先前卢祖尚虽然缺少做臣子的道义，朕杀了他也过于粗暴，如此说来，还不如齐文宣帝!”下令恢复卢祖尚子孙的门荫。

《资治通鉴·唐纪九》

【背景】唐太宗李世民自玄武门之变后，决意刷新政风，与封德彝、房玄龄、杜淹、魏征等讨论治国理政，言而有信、行有必果，广开言路，嘉纳雅言，一代明君的人设呼之欲出。然而，突然就交州刺史任命一事，画风突变，竟然对一位文武全才、廉洁正直的良材动了屠刀。这是为什么呢？

一、为什么是卢祖尚？

卢祖尚，光州乐安人。父亲叫卢禧，在隋朝任虎贲郎将。家中富裕有财，好施舍，以侠义闻名。隋朝大业末年，招募壮士捕捉盗贼，当时十九岁，善于统御兵众，所到之处都立下战功，盗贼畏惧，不敢入境。宇文化及叛乱，卢祖尚占据本州自称刺史，刺血向众人宣誓，士兵都感动而流下眼泪。越王杨侗继位，派使者献地归顺，因此任用他为本州总管，封沈国公。王世充越分即帝位后，率本州归顺唐高祖李渊，授任刺史，封弋阳郡公。武德六年（623年），跟随赵郡王李孝恭讨伐辅公祏，任前军总管，攻下宣、歙，进击贼帅冯惠亮、陈正通，打败他们。历任蒋州刺史、寿州都督、瀛州刺史，有能干之名。

《百度百科·卢祖尚》

从介绍看，卢祖尚体现了三方面的突出特点：第一，军事才能极佳，不但出身将门，而且在天下大乱之时，懂得如何从零起步发展壮大，又长期战功卓著；第二，政治头脑清醒，隋末大乱，卢祖尚以一州之力自存，历经宇文化及、杨侗、王世充、李渊而不倒，成为无论谁做天子，都不会小觑的实力派；第三，治理水平高超，在蒋州、寿州、瀛洲等多岗位历练后，仍颇有政声，说明其与各地豪强关系密切，配合融洽，其处理日常政务及稳定各方势力的能力经得起考验。

更可怕的是，卢祖尚时年只有30岁。

二、唐太宗的屠刀

李世民初登大宝，在做足了明君政治秀后，开始了真正的集权之路。卢祖尚这位年富力强、文武全才的良材自然进入了视野。李世民把卢祖尚落子在交州，至少有三大用意：从表面文章看，交州地处边境，形势复杂，必须有能臣干吏坐镇，雷霆雨露手段兼施方可稳定，卢祖尚有这方面的才干。从权力心思看，卢祖尚历经四主，李世民尽管欣赏其才干，但既无施恩又无把柄在手，此人必须经过更进一步的考验方可使用。卢祖尚长期经营光州、蒋州、寿州、瀛洲，此四州在现今河北、河南、安徽，均为中原地区，坐看这样的实力派壮大，谁知会不会有第二个王世充、窦建德或者刘黑闼？因此，必须要将其调离中原地区。能命能令，加以重用，难命难令，则应早日剪除。

卢祖尚的选择非常明确，他舍不得中原地区的苦心经营，30岁年纪却以病相辞绝不可能打动李世民，李世民的雷霆之怒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三、粉饰的自我修养

唐太宗手起刀落之时，没有交廷臣讨论，等到卢祖尚被杀产生影响后，李世民自然不能坐看明君人设崩坏，把文过饰非的任务交给了一众心腹。

魏征充当的就是这样的角色。

过了几日，经过君臣连夜翻阅资料，终于在犄角旮旯里找到了齐文宣帝高洋的一个案例，李世民在某日的集体学习会议上，抛出了如何评价高洋的题目。

不得不说，这个案例找得很绝，很巧妙。

魏征的回答分成了三个层次：

第一，高洋本人狷狂暴躁，这是历史定论，但是他听从意见方面很有李世民的风范。这一条首先奠定下一个主基调，为后面类比做好了铺垫。

第二，高洋任用魏恺的案例，这是与唐太宗任用卢祖尚最为贴合的内容，关系着如何解释卢祖尚之死。魏征很巧妙地借用高洋善于纳谏的表皮，装下了魏恺面对组织任免挑肥拣瘦的内核。意思是什么呢？你卢祖尚也是一样，不是什么清高之人，只愿意在中原花团锦簇之处当太平官，不愿意为社稷天下分忧解难；更龌龊的是，你还不如魏恺这样的小人直抒胸臆，卢祖尚就是个笑话。借助这个案例，可以说魏征巧妙地偷换了概念，把唐太宗整治地方实力派、卢祖尚拥兵自重的实质淡化，变成了简单的挑肥拣瘦，规避了政治斗争的矛盾公开化，把卢祖尚之死责任的一大半扔给了他本人。

第三，高洋对魏恺的处置，这关系着事件最终的定性和善后。李世民毕竟杀了一个政声好的卢祖尚，大板子卢祖尚自己挨了，小板子还是要象征性地挨一下的。魏征通过对比，暗示了高洋和李世民对于此类事件，不过是哈哈一乐和简单粗暴的差异，淡化了恶劣影响，稳定了观望的朝臣群体。

接下来，李世民的善后就顺理成章了。很艺术地为此事做了盖棺定论：第一，卢祖尚不义，第二，我不如齐文宣帝，第三，善待卢祖尚后人。

最有意思的就是第二点，我不如齐文宣帝。

这句话，你可以理解为，齐文宣帝在盛怒之下，仍然能够听得进臣子的诉求，并充分理解、虚怀若谷，唐太宗对此表示反省，决心向齐文宣帝学习，李世民的明君人设屹立不倒云云。另一个角度，也可以理解为，齐文宣帝怎么样？狷狂暴躁历史有名，我发起脾气来，手起刀落，高洋都不如我。要不，下回我安排个事情，你抗命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