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圆哪堪人不圆

本文转自：黔南日报

纳兰泽芸

年年人月喜团圆，好在诗边又酒边。元宵之夜，一轮明月清光乍泻，那是预示着新一年圆满的开始。

可是每逢佳节倍思亲，我却担心爸爸的心情又要跌落低谷。

门前一树月季，在这初春时节竟绽出几朵小蓓蕾，等候人间的第一场春风。而爸爸的慈母，就是我奶奶，在十二年前即将元宵的冬末春初里永远离他而去。

十二年了，每至此时节，爸爸都会难以成眠。深夜，爸爸给我发的短信跳出：“心事数茎白发，生涯一片暮山。”

曾经，“老顽童”一样心无挂碍，笑口常开的爸爸，如今却只余“数茎白发，一片暮山”，叫人情何以堪？

白莲子一样的月亮镶嵌在深蓝色的天幕上，引我长叹一声。今夜的白莲子，清光如昨，那皎白清光里，映现出奶奶那张没牙的笑脸。

事实上，直到现在，对于奶奶的永远离去，爸爸都有一种不真实的恍惚感。

十二年前那个冬末，妈妈有事不在老家。只有爸爸在老家陪着奶奶。早晨五点钟，亲戚在外面敲窗催爸爸帮亲戚办事去。

奶奶当时睡在里屋，爸爸进去看了一眼，看到奶奶睡得很沉，就没忍心叫醒她，想着厨房里还有饭菜，奶奶起床后自己热一下就能吃早饭。

爸爸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奶奶竟然在他离家后的半个小时下床准备小解时跌倒，突发脑溢血！衣服还没来得及穿，旁边又没有人，奶奶于是在寒冷中生命渐渐流逝……

其实在奶奶此次跌倒的四年前，已经突发过一次脑溢血，那次是爸爸竭尽全力将奶奶从另一个世界的边缘拉了回来。愈后奶奶一切尚好，只是有点微微跛脚。

爸爸为了更好地照顾奶奶，把正在干着的工作辞了，专心照顾奶奶，奶奶又开开心心地过了四年。然而这一次过于突然，而且等爸爸回家发现的时候，早已回天无力。

爸爸的哀痛和自责剧烈得超出了我们的预料，他几乎夜夜成梦，梦到奶奶回到他身边，还经常说梦话。白天经常对着奶奶的遗像独自垂泪，与遗像说话。

爸爸自责说如果那天早晨他把奶奶叫醒，侍候她小解，然后再侍候她穿衣吃好饭，自己再外出，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了。

爸爸这种状态让我们非常担心。我努力为已经退休的爸爸在老家找了一份工作，想让他换一个新环境，慢慢平复对奶奶的刻骨想念。半年之后，爸爸的情绪平复了许多。

但每年一到这个时节，爸爸的情绪会再度低落。

我知道，岁月的尘埃，打扫也无用，只会越积越深。就像爸爸对奶奶的思念，越积越深。

我在上海的这些年里，尤其是经历过新冠肺炎疫情的惨烈，更加强烈地感受到生命的起承转合与枯荣交替；更加懂得，寸寸光阴，于当下都是珍贵的。

我给远方的爸爸发了一则消息：“爸爸一定记得庄子的鼓盆而歌吧。庄子妻殁，他鼓盆而歌，人怨他为何不哭而唱。庄子答：我当然悲甚。但一个人从不存在到出生，又从出生到消亡，就像四季之更替，无人能免。既然是自然之事，深陷悲痛又有何益？”

新生命来了，如碧波，如嫩竹，是贮满希望之情的绿。

旧生命去了，如凛霜，如冬雪，是标志着事物终极之洁。

春水涟涟，是生命的一种美。

冬雪皑皑，也是生命的另一种美。

爸爸，擦干眼泪，抬起头来望向前方。

云在青天水在瓶，云水都有自己永久的故乡。

人亦如此，去向永久的故乡之时，我们该做的，唯有，擦干眼泪，目送，且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