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订阅
  • 社会

一个“小偷”,想办身份证

类别:社会 发布时间:2024-01-03 15:19:00 来源:澎湃新闻

没有户籍的流浪汉王超知道,相信自己说话的人不多。

去年11月底到12月初,有律师在试图帮他解决没身份证的问题,带他去当地公安机关采血,与打拐DNA数据库里现有的样本进行比对。采血之后,他把和律师的微信聊天转给一个朋友,意思是,不会再出去偷,怕新的犯罪记录影响自己办这张证件,所以,欠对方的钱暂时还不上。

目前,王超仍寄希望于打拐DNA数据库能帮他找着父母。

2023年10月,他被抓了一回,关押22天后取保候审。王超对抓他的公安民警说,自己没身份证,没有法律意义上的姓名,找不到正经工作。

他记忆的起点是上世纪八十年代,自己被一个住在重庆农村的“养父”在腿上烫出一个大疤,逼着上街乞讨。2000年左右,“养父”组织儿童违法犯罪的事实败露,进了监狱。他从此打零工为生,逐渐成了社会边缘人。

他不时滑入偷盗钱财的沟坎里,也与人建立了虚虚实实的情谊,他感到疲惫,他想回归主流生活。

“黑户”

王超寄居在成都市边上的一个茶铺里。老板娘能干,在农屋边上,搭建起一个塑料布蒙住钢架的茶水间,茶客们惯于自己添水。自带保温杯的老大爷什么人都见过,所以,在这里,王超可以放松地说自己的过去,比如,自己吸过毒。

一个“小偷”,想办身份证

王超在茶铺内自己寄居的小屋。

“我见过吸毒的。”八十多岁的大爷说,很久以前,见过一个眼泪鼻涕满脸的人;甚至,王超说自己偷,老人们也会露出上了年纪人的怜惜,说他是迫不得已。

老板娘付姐今年六十多岁。她说,不害怕收留看上去四十多岁的王超。虽然“王超”只是十多年前用过的假名之一,那时候假身份证还可以在找工作时蒙混过关。在相熟的人之间,大家更习惯喊他的绰号“眼镜”,因为他从小深度近视。

一个雇佣过他的小包工头说,还以为王超是“一个捡垃圾的”,挺可怜,所以有活的时候论天数雇他。

付姐三四年前在城里当环卫工人,打麻将和王超认识,看他拮据得不吃午饭,会喊他一起吃饭,给他买一包烟。

王超去年又偷了一回,但付姐笃信王超不会偷店里的东西。她偶尔给他两百元钱零花。作为回报,王超在茶铺里端茶倒水。

付姐的茶铺还收留了另一个流浪人员“胖娃儿”。“胖娃儿”说话不太连贯。他说自己叫“罗耀福”(音),但也没法对记者自证。

一个“小偷”,想办身份证

茶铺里的“胖娃儿”

王超和胖娃儿早就在街头认识,十多年前,他在打工,晚上在酒吧里玩,出来被看着没成年的胖娃儿一把抱住要钱。一时有包括胖娃儿在内的六个孩子聚拢过来,王超想,自己也有过这种时候。他请这六个孩子吃了炒饭,买了几包烟。

为王超提供援助的律师坦言,为王超办理身份证的路很长,因为仍未找到王超的亲人。根据现行《身份证法》《户口登记条例》,办身份证需要先有户口,而办户口一般需要户主、亲属、抚养人或者邻居去申报,弃婴也需要有收养人,或者育婴机关。

2015年底,国务院办公厅曾发布《关于解决无户口人员登记户口问题的意见》,确定8类无户口人员登记户口的总体方案。

前述律师亦表示,曾查阅到2017年司法部出台文件,要求公安机关在办案过程中发现嫌疑人存在缺失户口问题的,帮助其解决。

但在实践中,仍有不太畅通的情况。两名在不同城市从事相关救助的公益人士表示, 官方、民间投入不少力量为没有身份的流浪人口根据血样、口音等寻找家乡。能找到的,有些人的当地户口已被注销,也没近亲愿意接收。这时,一些地方的福利部门可以提供集体户口,也有地方“不理”,需要志愿者上门做工作。

还有一些人,找不到家乡。这种情况下,具体落户在哪儿,并无定论。记者梳理了近些年各地为救助流浪乞讨人员出台的相关要求,一部分提及,能落户在长期流浪地区的是,“在民政部门设立的救助站滞留满三个月的”。

但是,根据2003年公布的《城市生活无着的流浪乞讨人员救助管理办法》,能在民政部门得到长期安置的,是“因年老、年幼或者残疾无法认知自己行为、无表达能力,因而无法查明其亲属或者所在单位,也无法查明其户口所在地或者住所地的”;除此之外,受助人员在救助站滞留 “一般不超过10天”。由此,有公益人士解释,王超这样并非残疾人或精神障碍患者的流浪汉想落户,“找不到一个牵头部门”,总靠“特事特办”。

据他了解,由于落户的人能享受当地包括低保在内的福利,地方政府担忧,一旦在本地落户变得容易,其他地区的流浪人口也往这里来,导致流浪人员增多,财政负担加大。

要解决这问题,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教授汪玉凯曾在《关于解决无户口人员登记户口问题的意见》刚出台时表示,解决户口是好事,也要注意到流浪乞讨是复杂的社会现象:“一方面可以通过教育引导,让流浪人员认识、学习更有尊严的生存方式,另一方面也要与原户籍政府当地责任挂钩,再次出现流浪乞讨情况则要追责问责。从根本上解决这一现象,还是需要政策与当地政府相结合,而不是民政部门隔空喊话。”

一个“小偷”,想办身份证

推广、普及的实名认证

王超自称有一门汽车美容的手艺,是在重庆跟一个汽车美容店的店长学的。他一度拿假身份证打工,过得挺牛气,快过年就辞了工打麻将、到处玩,和老板吵架也不当一回事,觉得自己总有地方去。

近十几年来,汽车美容行业逐渐正规化,想靠假证混越来越难。“现在工地上都要刷脸。”王超说。

在他曾偷窃过手机的闹市区,记者随机走访了五家汽车美容店,其中四家表示不招没有身份证的人,其中一名经营者表示,警方会前来检查员工身份证,主要目的是防止出现童工。

难洗脱的自卑

王超一直没有身份证,意味着没有具体的信用记录,打零工时就会碰壁。雇主一般要思忖再三,这人会不会做几天就跑了,会不会手脚不干净?

一个“小偷”,想办身份证

王超觉得,付姐心善,收留了他和胖娃儿,可要是能办身份证,他就会毫不犹豫地离开成都。因为,要想彻底戒了盗窃,那就要远离一些熟人:“比方我抽烟,朋友还给我散烟,不能不给面子嘛。想戒掉,就要躲开。”他现在的据点在付姐这儿,下了决心的话,连同付姐也要“断联”一下。

这种切割,他并不陌生。王超自述,他在大约十四五岁的时候,“养父”入狱,他整天在街上混,会“溜冰”(指吸食冰毒)。他又喜欢车,到劳务市场给自己找了一份汽车美容的工作。那时重庆的4S店长给他介绍一个成都的朋友,让他换个城市,待在别人家里戒毒。临别时,店长要求互删联系方式,这样,他街上的“兄弟”们才找不到他。王超听话地把自己的诺基亚手机丢了。

他如今已习惯了寄人篱下又总是变换的生活。

现在的这间茶铺,能维持住他与人正常的来往。除了退休老人,还有一些茶客正经上班,有的人把单位后勤部门闲置的铺盖送给王超,日常带他一起去附近小饭馆吃饭。这人笑眯眯,知道王超刚“进去”又出来,采取和付姐差不多的态度,不以为意。

但总体而言,王超说: “我愿意和不及我的人交往。”

就像正在一个漩涡里高速旋转,他解释自己为什么要与某个圈子一唱一和——王超的手机卡是用附近一个捡垃圾为生的人的身份证办的;更重要的是,他老在担忧再“进去”。他直言自己打游戏、打麻将要钱,烟瘾也大,日结的工作入不敷出,而且吸过毒的身体不好使,要买药,而要是去酒吧门口捡拾醉汉的财物,就可能被抓。

看守所里待几十天,出来时“人都是软的”,并不是会挨什么打,只是“像得了抑郁症”,憋闷得走十几米就想停一下歇一歇。因此,几个圈子里的混混会给他接风洗尘,凑钱去吃个火锅串串,然后一人再掏个两三百元,让他在网吧里休养一个月。这一个月里他可能游戏都打不动,只有力气看看视频,相应的,王超也得去参加别人的接风洗尘。

他有一层很难洗脱的自卑心理。王超回忆,从前还能在汽车美容店里打零工,几个同事带他去网吧一起玩。“别人都登上QQ聊得欢。”他不会使用鼠标,却羞于向这些同事提问,只能把网吧管理员找来问:“这个(箭头)怎么晃来晃去的?”

后来,他沉迷打游戏。他在汽车美容店也攒了几万块钱,都用来在游戏里买装备了。现在王超微信头像还是某国产游戏里的人物,他说现在没钱“氪金”,只花98元买了个号。

等有了身份证,王超想先打工,把欠各种人的千把块钱还了,然后出去躲避一阵。

他想,也许对他有恩的人,要把电话留下,过些时间再说?过去,他只懂得用“跑路”解决问题,结果,跑脱了一些善良的、待他好的人。

难自证的身份

“我也被人骗。”那还是王超在汽车美容店里打工的时候,几万块钱存在一张用朋友身份证办的银行卡里,他以为只有自己才知道密码,应当保险,但朋友转头去挂失这张卡,带着他的钱消失了。

后来,他都把身上的现金装包里,在网吧里睡觉时压在身下。

有的人没钱的时候,睡在小巷的角落,但是王超被付姐收留以前,坚持花钱睡网吧,因为他怕黑,在黑暗里躺下就胡思乱想。在黑暗中,他会给朋友打电话,不肯挂了;付姐的茶铺停电了,他会把胖娃儿叫起来,“我给他拿烟抽都行”。

他认为自己“不是个好人,但内心不坏”。

他承认去年还打了一回架,起因是和朋友们打麻将,对方非说王超骂他,王超“捡起一块砖想吓他一下子”,这砖头就这么拍上去了,他说那一回打得不严重。

除此以外,付姐和茶铺里的客人们都说王超是个好脾气的人,也安静。

王超说,一般谁要惹毛了自己,他想把气消了,就“说点碰别人底线的话”,例如,有的人不接受别人提及自己的父母,不能被“撩”一句“你爸妈在哪儿”,一被撩就勃然大怒。王超似乎不会因此被刺中,“很少有人把我说得冒火。”他说。

王超没有关于父母的印象。在做汽车美容挣钱的十年间,他去四川、贵州、云南的山区都跑过,“山里的农民很朴实,你没钱,天黑了也会留你住一晚”。王超无法描述自己的家乡,却又确信,自己要再一次看到了,一定能认出来。

王超的左腿自膝盖以上坑坑洼洼,卷起裤管给茶客们展示过,又放下来,“怕恶心到自己”。他最初的回忆是“养父”,他喊为“老汉”,因吸食毒品而眼窝深陷,用煤油灯烧他的腿,后几个月那腿上一直流出酸臭的黄水。腿好了,老汉让他乞讨。老汉还养了其他五个孩子,一起住在农村一处瓦房里。他们大了一点之后,可以睡自己喜欢的地方,比如网吧里、街边。可是,还是得回去给老汉交保护费,不然就打,要是跑路,又可能被老汉的朋友抓回。

老汉说,无论是偷还是抢,反正把钱交来。

他记得第一次进少管所——大约是1991年,六“兄妹”纠缠一个女人要钱,把女人的裙子扯烂了,引来了警察,他记得警察踢了一个孩子一脚,“力气没多大,但孩子踢到了肯定要哭。”这群孩子要报复,到工地去找了一根钢筋,商量好“不打脑壳”,去群殴警察,把警察打得趴在地。几个不懂事的孩子还买了串串在一边庆祝,直到被赶来的增援抓获。

1995年他又因为殴打交警“进去”一回。这时候,他的老汉给他留下了他以为温暖的回忆:往看守所里寄了钱。

但是,还是有个孩子最终对警方把老汉供了出来,导致老汉被判了重刑。

王超能提供老汉名字。但他又说,印象里这“养父”就是个隐蔽的“黑户”,不确定这是他出现在法律文书上的真实姓名。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进少管所,出来后曾被送入达州市大竹县福利院,他待了几个月就自己跑出来,那里可能有他的记录;记者致电福利院,办公室主任表示现福利院是2011年重新开始接收孤儿的,她不了解上世纪九十年代收留儿童的档案在哪。

王超自认是重庆市白市驿镇人,那是“养父”曾经的藏身之处。他回忆,2008年,曾有民警陪他去镇政府办户口,当时被告知“无法证明曾在此生活”。他能看着路找着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但他基于对“养父”的厌恶,非常不愿回去。

一名在广东从事流浪人口救助的人士表示,常有流浪人口自己不想回家的,然而,多数只是从前与家里闹了矛盾,那样的情况,等找到了家,“双方都有反思,那个坎就过去了”。

以上内容为资讯信息快照,由td.fyun.cc爬虫进行采集并收录,本站未对信息做任何修改,信息内容不代表本站立场。

快照生成时间:2024-01-03 18:45:12

本站信息快照查询为非营利公共服务,如有侵权请联系我们进行删除。

信息原文地址:

奚圣意:耕好辖区“一亩三分地”
...不及待说起改年龄的事情。原来,村民陈大娘的户口本和身份证上的年龄都是59岁,而她实际年龄是60岁。差一岁就少领一年养老金,陈大娘想把年龄改回来,又不知道找谁改、怎么改,于是找
2023-11-22 01:29:00
...鹭洲派出所综窗求助,称由于自己的粗心,导致户口簿和身份证全丢了,需要民警帮助。原来,前几天陈女士搬家的时候,不慎将自己的户口簿和身份证全部遗失了,她在网上查询补办流程,发现补
2024-03-27 00:59:00
女子在沪工作20多年,上海身份证突然失效,被告知户口迁回原籍
来源:极目新闻身份证可以说是每个人最重要的一个证件,一旦身份证出现问题,那么日常购物、支付、通讯软件,以及日常的出行和办理各种业务都会遇到困难。今天的求助人龚女士就找到法治特勤组
2023-10-28 18:40:00
户口被“冻”25年 民警助她重获身份
...姨从桐乡市公安局大麻派出所民警手中接过她期盼已久的身份证时,忍不住红了眼眶,户籍“悬空”25载,现在何阿姨终于又有了“身份”。26年前,何阿姨从老家远嫁到桐乡市大麻镇,并将自
2023-12-01 07:04:00
铁路部最新规定:7月20日起,儿童优惠票免费领!
...起持儿童优惠票的儿童和免费乘车儿童需要携带本人有效身份证件才能进站乘坐火车近日,不少家长带领孩子前往全市公安办证窗口申办身份证相关业务办理量激增南京警方温馨提示身份证并非唯一
2023-07-22 11:20:00
...来到派出所,希望能给她开一张证明,证明她手中的两张身份证都是她自己。范老太太多年前由于重复户口,注销了尾号为3261的身份证号,导致近期她想取出银行的存款时遇到了困难。止马营
2023-02-01 06:24:00
...刘朝虎在县公安局姚坪派出所户籍窗口接过民警办理好的身份证,露出了笑容。现年44岁的刘朝虎常年在广东务工。2008年1月,刘朝虎和四川女子魏某办理户口婚迁手续,落户到魏某户籍所
2023-10-07 08:14:00
...解难”的锦旗,这是群众对民警帮助其姐找回户口并办理身份证表达的谢意。原来,张某某疑似患有精神障碍疾病,因长期没有户口,更没有身份证,她养了很多小狗,大家就给她取了个外号叫“狗
2024-01-30 00:43:00
“我的工资被偷了……”海宁警方:全部追回!看看吧
...家中不引人注意的房间和位置。注意存折不要同户口簿、身份证等证件放在一起。
2023-08-29 21:36:00
更多关于社会的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