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俱是同行人

本文转自：今晚报

毕业几年后，我回到大学校园。

大约是“近乡情更怯”，走在校园熟悉的甬路上，居然还有些不自然。希望遇见中文系的某个老师，又怕真看到了不知说什么好。心里正嘀咕呢，从身边走过一个人，突然回头叫出我名字。

我转过身，脱口一声：老师！

几乎是第一时间，我就认出了对方——是上学时管邮件收发的女老师。我上大学时发表文章的样报样刊以及稿费单，都是经这位老师的手转交的。那时的周一到周五，上午的某个时段，我常到她的办公室。其时，邮局送来的报刊她已整理好，见我来，就用手一指，说“马德，那一摞是你的”，我便满心欢喜地拿走。上了几年学，到她那儿无数次，并不知道老师叫什么。好在我们彼此心照不宣。我来，我取，我走，像一个必然发生的流程一样。

果然是你。听出来老师那一刻的欣喜。她说，你毕业之后，陆续又来过一些汇款单，我替你取出来了，一直没法联系上你，这下好了，你跟我去拿一下。

我以为还是去办公楼靠校门口的那间办公室。老师说，她已经不管收发了。我跟着她去了她家——操场南面的一间平房，屋子不大，收拾得很利索。她从进门正对的橱柜里，扯出一本书，又从书中翻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来。信封里，装着一个纸包，纸包里包着一小叠钱，十元二十元的居多，合起来大约有一百多。

老师数了数，报给我一个数。然后说，马德，你点一点，看对不对。我赶紧说，不用数，一定是对的。对了，包钱的纸上，我都给你记下来了是哪个报刊的哪笔稿酬。女老师又叮嘱我一句。其实，她在打开那个纸包的一刹，我已经看到了老师的那些记录。

我说谢谢老师。她说，不必谢，这个钱夹在这本书里有几年了，我还怕找不到你呢。这下好了，算了了我的心愿。那一刻，老师的眉宇间，透露着释然的轻松感。

时间线由此回溯。大学毕业后，我在张家口的一所乡镇中学教书，待了大约一学年，后来就调到了平原小城。由于待得时间短，好多老师还不熟悉呢。但是有一位老师却让人难忘。

这是一位身形微胖的老师，姓崔，五十多岁的样子。由于眼镜经常从鼻梁上滑下来，于是，他右手的食指时不时在脸上划拉一下。他知我是个毛头小伙，又不是本地人，常教我一些为人处世的方法。崔老师也不多说，只是偶尔点拨几句，如同一个交心的长者。他曾经几次邀我去家里吃饭，说是蒸山药鱼儿（塞北美食），来吃吧。他是真心的，然而我总觉得唐突，便都婉拒了。

后来，我离开了那所学校，直到我在平原小城收到一张汇款单，以及一封信，才又和崔老师关联起来。信是崔老师寄来的。大意是说，我走之后，学校补发了一年的“高寒补助”，他替我领了，然后根据我走时偶尔谈及调往单位名称的音（他的记性真好），在地址簿上猜测着找到一个可能对应的地方，然后寄出信和款。他在信中说，这种方法不保险，但是比寄丢这笔钱更有意义的是，他去做了，否则钱放在他那里，心总是不安。

时间线由此再回拨一点，回到大学刚毕业的那一年秋天。我在某民营企业干过一段时间，说是老板的文秘，其实是打杂，日常购买，擦桌子扫地，以及不停替人值夜班。老板出差去国外，我离开了那家企业。走的时候，留下了封辞职信。信的内容寥寥，只是细细地交待了一笔账。花去的每一笔分别是多少，按条目列出来，并把相关发票，对应着贴在后面。当然了，剩余的钱，好像有几十块的样子，一分不少地留在了那个信封里。

之所以写出这些，只是觉得，生而有幸，在人生路上能遇到如此“同频”的人。我不知道，是同频的人更容易有交集，还是如此这般活着的人，更敏感于记住别人的好。总之，我念念不忘这两位老师。他们给予我的，不是那些钱，而是坚定了我对人生的某些价值认同。

人生每有迷茫，我会在心底说：去做吧，这样的好人，人世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