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数据，是有温度的

本文转自：台州日报

那些数据，是有温度的

——读《人生删除事务所》

赵佩蓉 /文

这个世界上，死亡是不可避免的事，也是每个人迟早要接受的事。正常的认知里，创建一份生前遗嘱来明确医疗策略、财产分配和后事安排，已经算是相当明智的行为。但是，大数据时代，个人手机、电脑甚至公共服务终端却会留下社交账号、电子文件、收支数额等大量的真实信息，每个人都会拥有区别于有价资产之外的数字虚拟遗产。

在你去世后，为您删除不再需要的数据——这是人生删除事务所的主要工作内容。一旦有人去世了，这个事务所才有业务可干。所长坂上圭司和员工真柴祐太郎依靠一台名为“鼹鼠”的笔记本电脑，发现委托人超过36小时或48小时没有使用通讯工具，就会按需求将委托人不愿公开示人的秘密直截了当地按下Del键。

阅读初始，出于对小说情节的正常期待，大多数读者不会往好处想，很可能认为，客户要求删除的会是见不得人的情色内容、惊悚内容。随着两位男主角的正义寻求，小说挖掘出委托人的用心良苦。日本作家本多孝好的《人生删除事务所》，讲述了五名逝者身后的温情故事。《第一个拥抱》中，委托人是曾经加入过诈骗组织的年轻人，迷途知返后，他想要删除一张满是被骗老人的名单。《秘密花园》中，76岁的安西达雄是一家大型建筑公司的总顾问。他爱上了跨性别人，他的护工宇野先生。他要求删去手机上护工的照片，删去的不仅仅是隐私，是禁忌之恋，更是对宇野名誉的爱护。第三个故事讲述了自闭青年布鲁斯，总想和心仪的女生搭讪，他想删除作为跟踪狂、偷窥狂的过去。《玩偶之梦》中，38岁的明日香女士是癌症患者，最近一年的大多数时间在医院度过。而她丈夫的事业正蒸蒸日上。她请求删去名为“T·E”文件夹中的文件，但必须保留文件夹。丈夫和祐太郎都怀疑那些文件会是对丈夫出轨行为的折磨和惩罚。然而，真相却是，母亲听了女儿练琴的录音后再删除，完成妈妈对孩子的许诺。还有冒用他人身份的公益学堂的创始人，想删去真实身份来守护家人的平静。

在祐太郎莫名的热情和正义的感召下，事务所的工作从收到指示——确认死亡——执行删除的程序模式，逐渐变成“为您追寻删除数据背后的故事”。被删除的这些数据，不是冷冰冰的数字，给读者带来人间温情与日常惊喜，有温馨治愈的功效。

治愈，最初的释义是使身体恢复健康，后来引申至心理创伤的疗愈、压力的排除、疲劳的消除等。在日本语境中，专指试着用一种温暖的态度，对人生施以关怀，给予持续恒久的舒畅感。

上个世纪90年代末，日本工业社会的经济泡沫已经破灭。物化和货币化的人际关系的阴影犹在。竞争激烈，传统家庭功能丧失，年轻一代无法获得家庭和社会团队的归属与依赖，自我迷失加剧。在悲伤失落焦虑彷徨时，他们内心深处渴望理想的人际关系和安稳的社会状态，以帮助从心灵深处实现减压。

日式治愈系小说，往往没有宏大叙事，轻情节而重情绪。读者不需要尖锐的评判眼光，只需要一颗敏感的心灵。“他都已经七十六岁了，老来被一个年轻的女子夺走了心。这对安西来说，一定是不可原谅的事情。尽管如此，安西还是忍不住转送了曾经交给夫人的定情戒指。安西是对自己心中那份热情感到羞耻，不希望被任何人知道。可是，他始终不舍得趁自己还在世时删掉那女人的照片”，小说以缓慢的节奏描写安西的矛盾、忧虑来展示他复杂而丰富的内心活动，以此来触动读者。

《人生删除事务所》安排情节的高明之处在于不断地设置意想不到的反转。反转是某种情境不按正常发展，往相反方向转变的结构方式。反转的本质，是违背预期，以设想和结局的强烈反差来给读者造成心理冲击。《玩偶之梦》中，时日不多的妻子、出轨的丈夫、年幼的孩子，家庭成员处境和状态完全不同。妻子委托删除的文件夹名称和丈夫出轨的女士姓名首字母一致。丈夫和读者都急切地想要知道这个文件夹背后的秘密。故事一再反转，谜底揭开：这个文件夹是空的，只不过是女儿练琴乐曲的简称。女儿演奏的录音被删除了，证明妈妈已听过这些曲目了。截然不同的动机，人心的阴暗与明亮泾渭分明。虚惊一场之后，读者向善向美的心理需求得到满足。

《人生删除事务所》为读者提供了一个假设：删除所有文件、数据，心中爱的声音是不是就会戛然而止？生命会消失，数据可以删除，而记忆却能长久地保存，这正是这本小说的意义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