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辽东到阴山：游牧帝国吐谷浑的迁徙与成长

大漠风尘日色昏，红旗半卷出辕门。

前军夜战洮河北，已报生擒吐谷浑。

唐朝边塞诗人王昌龄的《从军行》，当真是写尽了大漠的豪情和唐军的豪迈。其中的“吐谷浑”，是一个位于西北的少数民族政权。唐贞观九年（公元635）年，由于已经降唐的党项羌投降吐谷浑，并引发了一系列变故，导致大唐出兵讨伐他们。吐谷浑受到极大打击，从此再不敢与中原争锋。上面的诗句，写的就是这样一次历史事件。其实，吐谷浑的祖先，也是可以追到慕容鲜卑，这其中既能见到一个民族自强图存的历史，也有一段耐人寻味的故事。

传奇吐谷浑

“属永嘉之乱，始度陇而西，其后子孙据有西零已西甘松之界，极乎白兰数千里。”《晋书.吐谷浑传》

吐谷浑的位置就在河西走廊南侧

吐谷浑这个名字，原本是人名，全称是慕容吐谷浑，是前燕的奠基人慕容廆的庶长兄。他在父亲死后，带着自己的部署一千七百户，从遥远的辽东开始一步一步向西走，并在永嘉之乱期间，穿过现在的甘肃天水，走到了匈奴的腹地阴山。这里与慕容鲜卑的龙兴地辽东相隔千里，一路之上，吐谷浑与族人到底经历了怎样的风霜雨雪呢？我们来看下《晋书.吐谷浑传》的记载：“然有城郭而不居，随逐水草，庐帐为屋，以肉酪为粮。”这可真是标准的游牧迁徙方式，虽然现在听起来很浪漫，但是其中的辛酸只有迁徙的人自己清楚。

但是事与愿违，此时阴山山脉已经有匈奴和拓跋鲜卑在繁衍了，力量薄弱的吐谷浑只能“在夹缝中求生存”，艰难的发展自己的势力。但是没办法，此处的匈奴和拓跋鲜卑势力终究是太过强大，吐谷浑无法立足，便在二十多年后，于公元4世纪初期向南迁徙，在羌族聚居的现在青海、四川、甘肃的交接地扎下根来。

凶悍的匈奴族

这个地方正是吐谷浑的用武之地！此地羌族部落众多，什么先零羌、烧当羌、牢姐羌之类的。他们多是依山而居，单个势力单薄，多则三五百户，少则数十户，而且互相没有隶属关系，也没有联盟。面对他们，吐谷浑的这一千七百户那就是庞大的势力了。于是，吐谷浑在这里不断兼并这些部落，最终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势力，被西北的少数民族政权称为“阿柴虏”。

此时，吐谷浑仿照中原的一些制度，设置了自己的官员系统，大体就是长史、司马、将军等等，并教他们识字，由此培养了当地第一批有文化的人。他还大力发展农业和畜牧业，因地制宜的种植大麦、菽、粟等作物，养殖蜀马和牦牛，这些举措都增强了吐谷浑的经济实力。

吐谷浑的制度中比较有特色的，是他们的刑法和税法。先说刑法，吐谷浑很重视人员和马匹资源，所以谁要是伤害人命或者偷盗马匹，那等着他的就是死路一条；但是你要是犯别的罪过，就可以通过缴纳物品来赎身。税法更为特殊，吐谷浑每年征税没有定额，有需要的时候就让人到富户家中去拿，拿够了就走；而富户们也都很配合，从不说三道四。吐谷浑这种粗放的管理方式，倒是很合游牧民族的胃口。

在吐谷浑七十二岁那一年，迁徙了半辈子的他终于到了休息的时候。在他身后，留下了多达六十个儿子，还不算女儿，可见他的繁衍能力之强。这之后，他的儿子叶延继承了首领的位置，并在他的基础上将吐谷浑政权发扬光大，最终成为了西北诸胡中的一支强大的力量。

兄弟二人不相容

“吐谷浑，慕容廆之庶长兄也，其父涉归分部落一千七百家以隶之。及涉归卒，廆嗣位，而二部马斗，廆怒曰：“先公分建有别，奈何不相远离，而令马斗！”吐谷浑曰：“马为畜耳，斗其常性，何怒于人！乖别甚易，当去汝于万里之外矣。”于是遂行。”《晋书.吐谷浑传》

鲜卑雄主慕容廆

根据前边的描述，我们有一个疑问：吐谷浑在辽东待的好好的，为什么要大费周章的向西迁徙千里之远？这其中有一个心酸的故事。

在根据记载，吐谷浑和他弟弟慕容廆原本关系不错，两人经常结伴出去骑马打猎。但是后来可能是因为长大了，兄弟间各自有了各自的思想，也就不像小时候一般亲密了。但是此时他们的父亲慕容涉归还活着，对几个儿子都很看重，便将族中的人口分了一千七百家给了吐谷浑。

好时光不长久，慕容涉归终于不能再看护自己的部落了，撒手人寰，并由正妻之子慕容廆接管部落。此时的慕容廆颇有些龙性初成的味道，有些傲慢，经常指摘别人。此时，慕容廆的本部和吐谷浑的别部离的很近，这本来很正常，兄弟之间也应该亲近。不过有一天，两个部中的马突然搅在了一起，互相撕咬起来。慕容廆听说后火冒三丈，赶紧赶到现场，对哥哥说：“咱们的父亲已经给咱们划分了财产，你的部落干嘛不离我远点？害的马都打起来了。”

吐谷浑也不客气，回怼道：“马是畜生，争斗就是他们的天性，何必迁怒于人？想要让我离你远点儿，容易啊，我就找个地方，离你一万里，够远了吧？”说完，他立刻回到部中，让人收拾东西，马上准备向西迁徙。

慕容廆有可能是说的气话，当时没当回事。但是第二天一看，哥哥真的走了，立刻后悔了，赶紧让长史史那蒌冯和父亲的老臣去追。当他们追上之后，劝吐谷浑回去。吐谷浑却说了一段很硬气的话：“我父亲曾经占卜过，说他有两个儿子将会成就大事，而且会福及子孙。我就是个庶子，我不可能把慕容廆兼并了。这回我们二人因为马的事儿而分别，这是老天给我的启示。但你们既然来了，总归要给你们一个能交代过去的理由。这样吧，你们带着我的马往东走，马要是回去了，我也跟着回去。”蒌冯立刻找来了两千骑兵，带着吐谷浑的马群往东走。但是走不了几步，马就哀鸣起来，齐刷刷的把头向西转。蒌冯赶紧又来围堵，但马仍然是不住的向西而行。折腾了几次之后，蒌冯终于放弃了，下马跪在地上，对着苍天说道：“如今他们兄弟相离，这真是天意，不是人力所能违拗的。”于是不再阻止，回报慕容廆。慕容廆非常后悔，但是兄长去意已决，他也没办法，只能听任自便。此后，慕容廆还为自己的哥哥写了一首《阿干之歌》（阿干是鲜卑族对哥哥的称呼），每到逢年过节便会唱起。

发人深省的故事动因

从这个记载的表面上看，似乎觉得就是兄弟俩人怄气，没什么大不了。甚至可以说，吐谷浑小肚鸡肠，因为马匹打架的小事儿就想离开兄弟。但是，细细读来，这其中去可以见到慕容部后来衰落的根源：兄弟相疑，兄弟相妒。

其实，慕容廆的做法很明智，咱们兄弟的部落分开一定距离，为的是什么？就是怕产生财产上的纠纷。此时慕容鲜卑还没有一统辽东，周边还有段部鲜卑、宇文鲜卑等部族，生存空间狭小，生产资料贫瘠，财产的纠纷是非常严重的问题。几百年后，金太宗完颜吴乞买就因为喝酒，侵占部落财富而被暴打。当年鲜卑始祖檀石槐的崛起，不也是因为维护了部落的财产安全吗？

但是从吐谷浑的话中，我们能听出他的担心和不甘。他的心里可不是单纯的财产那么简单。吐谷浑说：“马为畜耳，斗其常性，何怒于人”言外之意，马这种畜生产生了矛盾你都能牵扯到人的身上，那要是人产生矛盾了呢？是不是部族间就要打起来了？而且别忘了，你是部落首领，我只是别部首领，咱俩实力差的太远，我惹不起你躲得起你吧。所以说，吐谷浑已经看出了兄弟继续在一起日后的剧情发展，所以为自己选择了一条安全的道路。

再看他离去的时候说的话：“我卑庶也，理无并大。”这句话中的机锋已经很明显了，我就是一个庶子，没有去兼并你的道理。言外之意，咱们俩本质上没什么不同，我不去招惹你只是因为我的身份，不是我没本事。好家伙，这等于是就是摆明了和慕容廆叫板了。此时，二人的父亲慕容涉归刚死，他已经敢如此说话，真要假以时日，再有财产纠纷及小人挑唆，慕容鲜卑恐怕不用等到慕容评猜忌慕容垂，早就亡于内乱了。可见，吐谷浑此时离开，真的是对大家都好。

总结

曾经有朋友问我，是不是对慕容鲜卑特别感兴趣？我当时笑着和他说，确实如此，因为慕容鲜卑的故事很精彩。时至今日，我仍然认为，如果慕容鲜卑没有兄弟不和的基因的话，江北的天下没有拓跋鲜卑什么事儿。细数一下，慕容廆和慕容吐谷浑、慕容皝和慕容翰、慕容㑺和慕容垂、慕容宝和慕容麟，这些兄弟，如果单独一人的话，都是当世的英才（慕容宝除外）。但是，他们在一起之后，又都是算计兄弟的好手。算计来算计去，伤害的却是自己的江山。可见，有时候好的东西多了也不是好事，要不怎么有那么一句成语叫“不可多得”呢。与其这样，老天不如一辈只给我降下一个人才，那样细水长流，岂不是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