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洄声

本文转自：济南日报

□刘从明

就心境而言，近年来，我越来越钟情于山水、田野，向往林泉高致、寂寥幽胜之处。因寓所偏居东城一隅，依山而居，登高向南即可遥望泰山余脉，亦可远眺故乡。每每夜半醒来，竟不能寐，遂披衣起床，趁妻儿熟睡，静静地坐在月光里，乘半庭月色，对四壁古书，听布谷鸟鸣，任思接千载，默默地享受这山居里的万籁俱寂，而此刻是断不能挥毫泼墨的，我怕一不小心，就破坏了这静静的美、澄澄的夜和这特定时空里的旧时月色。

2005年，我的人生轨迹发生了新的变化。是年，我从北京结束学业回济南的第二年，逢军队院校体制调整改革，我所在单位也在此次调整中被撤销，我在动荡不安中挺过了一年，于2006年底脱下穿了十多年的军装，转业到地方工作。“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谁都知道这个道理，但当时我在情感上也多少有些不甘和不舍。回首自己十多年青春激扬的军营生活，突然意识到：离开部队的我已不再年轻！人生的下一段旅程又将起步，逝去的时光让人留恋，或许未来的日子更值得期待。

回地方后不久，我带着妻子和两岁多的儿子，有了一次深切而具体的回乡体验。从济南回到乡下，回到十多年前一直生活的故土——郯城县北十余里的刘港口村。

回到沂河之畔的老家，我自然想起十多年前，在一个清寒料峭冬日的早晨，我穿着肥肥大大的军装离开家，送行的乡亲们挤满了小院，父亲不停地抽着烟，略带血丝的眼睛里泛着点点晶莹。送别的拖拉机冒着浓烟缓缓开走了，父亲的身影渐渐在视线里模糊，但那关爱牵挂、寄予厚望的眼神却深深留在我的心里，悄然生根、发芽。十余年军旅岁月中，爱在心中亦悄然长成大树，如今已是叶茂枝繁……

我又到了年少游玩的去处——沂河浅滩。小时候感觉很远的距离，现在看来从老宅西行不过500米，穿过村西头一片小树林就是新修筑的沂河大堤。大堤重新铺上了沥青，又拓宽了十几米，走下河堤便是缓缓流淌的沂河了。这里没有城市里车水马龙的喧闹，也少有闲人在这里逗留，是这里的寂寥静谧打动了我，还是一种平淡幽远的情怀接近了我？抑或是懵懂中早已物我相忘？悠悠天地间仿佛又回到至真至朴的孩提时代，与小伙伴们一起河中嬉水、浅滩画沙、水中摸鱼、石底捉蟹，沙滩翻跟头、水底沙里爬、河中学狗刨……昔日儿时在沂河玩耍的情景一一浮现在眼前，似在昨天。

多少年了，沂河之水，水流花开、沧桑依旧。她几乎承载了我童年的全部记忆。沂河之畔，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我是喝着沂河水长大的。此刻，在夕阳的映照下，水面出奇得平静，波光粼粼，上游处不远有一条小船横在岸边，在风中摇曳，远处，水天一色，烟波浩渺。“最忆沂河两岸长，夏日浅滩捉蟹忙。乱石隐没水深处，扁舟徐行河中央。水天相接成一色，日月轮回万重光。华年似水匆匆过，且觞且咏费思量”。此情此景，有感而发，竟也似有了天地之悠悠独怆然的意味。

就在此地，顺水北上不过百余里即是临沂琅琊古城，我想起了1600多年前，兰亭雅集一序千载的王羲之，其子王献之“磨尽三缸水，唯有一点似羲之”的故事。多年前我曾拜谒过家乡的羲之故居和绍兴的王右军祠，对王羲之的书风遗韵和“坦腹东床”的一系列传奇故事，我心中充满了无限向往之情。我从军之初也曾写下“寄意翰林书香久，舞剑醉墨也堪豪”的壮语。现在看来，早已过了“一事能狂便少年”的年龄。近年来，我很少参加展览投稿活动，除客观上琐事多以外，就是想让自己从心灵上沉潜下来，静静地享受池水尽墨的专注坦然以及傍山而居的淡定悠闲。我写我心，远离时风。书友赵远方君笑我现在的状态是“以不闲之身养闲情逸致，养一份精致的情怀，养一缕清贵之气。”远方兄言过了，不过那确是我的向往。

而今，我离开老家近30年了。全国各地，东西南北中，也去过不少地方，但感念至深、思念至久的地方仍然是家乡的山山水水和老宅老屋。前几年父亲走了后，几乎每年清明我都要回老家看看，到沂河边走走，沂河之水，长流不息，心中感念，莫可名状，那远去的洄声，始终在心中久久萦绕，纵然久远，亦难以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