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张小学毕业照

本文转自：重庆晨报

□陶灵

五年级下学期，我从镇上的姑妈家转到县城上学，回到了父母身边。

第一天去教室，同桌是一位圆脸、大眼睛的女孩，我友好地对她笑了笑。她红着脸还了一个笑，很害羞。

几天后，我得知同桌叫小丽，住在我家旁边那条街的小院里。刚来县城，一切都比较陌生，又没有玩伴，真不好玩。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我来到小丽家的院子。

看到我，小丽愣住了，好像不认识似的。我赶紧介绍：“小丽，我是刚转学来的，你的同桌呀。”她这才甜甜一笑，热情地迎我进屋。

进屋后，我俩都愣住了，不知说什么做什么。突然，她转身进了里屋，不一会儿端出一抽屉，满满一箱子“娃娃儿书”。里面还有很多课本大小的书籍，封面上的图案不一样，但都印着《少年文艺》的名字。我从没见过。小丽说，这是杂志，每个月都有一本，专门给学生看的，在邮局订阅。她还说，她妈妈在邮局上班，给她订的，班上其他同学都没有。这个下午，我生平第一次知道了一种叫杂志的东西。于是，新奇地读起了这些《少年文艺》。

我俩都埋头看书。小丽突然问我：“乡下好玩吗？”一提起乡下，我来劲儿了，告诉她：“冬天特别冷，旧庙改成的教室很大，中间烧一堆柴火，同学们围成一圈听老师讲课。夏天放学后，我们跑去村边小溪洗澡，水清澈见底，捉到小鱼儿后扔给岸上的同学，拿去烤熟了吃……”

小丽说，她一直想去乡下的爷爷家玩。可妈妈说路太远了，爸爸妈妈要上班，没时间送她去。

我问小丽：“真想去乡下？”

她点点头：“那当然呀！”

“放暑假后，姑妈要来接我，到时候我来叫你，一起去玩！”

“好哇，一言为定！”

就这样，我俩商量好了暑假的去处。小丽很兴奋，这也是我来城里后玩得最高兴的一天。

一天早操时间，我对着小丽喊：“小丽！我姑妈来信了，她同意你跟我去乡下玩。”我话音刚落，全班同学“哄”地一声笑开了，小丽的脸也“唰”地红到了耳根。这是怎么回事？我被弄得莫名其妙。

当天下午，我像往常一样走进教室，大伙都朝我怪笑。有几个女同学望着我，低头嘀咕起来。小丽坐在座位上抹眼泪。我更被弄糊涂了，纳闷地四处张望。猛地，看见黑板上用粉笔画的一幅漫画：一个男孩拉着女孩的手，旁边写着“小丽想当小灵的媳妇”。

我飞快地跑过去，没找到黑板擦，就用手胡乱地擦。漫画没完全擦干净，却弄得满手都是白粉灰。

放学路上，有位男同学悄悄告诉我：城里学校的男女同学界限分明，在一起玩耍的话，要被大家取笑。

“媳妇”这个字眼，对于那个年代、那个年龄段的我来说，确实是难为情和羞于启齿的事。我与小丽的交往成了同学的笑柄，他们拿我俩开心，当着我的面叫小丽的名字，遇见小丽就叫我的名字。

还好，这事很快因紧张的毕业复习、考试冲淡了。我的心也轻松起来，暑假结束后就小学毕业了，同班同学要被分散到几个学校，终于可以摆脱他们的嘲笑了。

毕业分别前，全班同学合影留念。女生在前，男生在后，中间坐着老师们。暑假里，我们都回学校取合影照片。拿到相片后，我决定剪掉上面的全部女同学，不再与任何女生交往。全班男同学围着我起哄、叫嚷，为我的“英勇”举动喝彩。我得意极了……

几十年过去了，记录我青春年少的那些照片都完好无缺地保存着，唯独小学毕业时的全班同学合影照只有半张——上面没有一个女同学。

(作者系中国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