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大选2024·专访｜科尔图诺夫：存在与北约发生直接冲突的可能

根据新华社消息，俄罗斯中央选举委员会主席帕姆菲洛娃21日正式宣布俄总统选举结果，俄现任总统普京在选举中获胜。帕姆菲洛娃表示，2024年俄罗斯总统选举的最终投票率为77.49%，普京的最终得票率为 87.28%，获得76277708张选票。（哈里托诺夫4.31%，达万科夫3.85%，斯卢茨基3.2%）根据俄罗斯宪法，普京将执政至2030年，此后若再度胜选，则可连任至2036年。

投票结束后的初步数据显示，在普京支持率最高的前十个地区之中，其得票率均超过90%。克里米亚以及顿涅茨克、卢甘斯克、扎波罗热三个“新地区”也进入了普京支持率前十的地区名单。在赫尔松，普京的支持率也达到了88.12%。有俄媒观察称，除首次举行大选投票的地区外，普京几乎在全部地区都实现了对自己2018年大选成绩的超越，唯一未出现增长态势的地区是海外。今年，72.3%的海外俄选民投票支持普京。六年前，这一数据为85.02%。

2024年大选中，超七成的投票率与普京近九成的得票率均在俄大选的历史上创下新纪录。有俄学者认为，这与俄社会渴求胜利的集体情绪、高涨的爱国主义情绪、对发展的需求与期待、希望以强硬姿态应对西方施压等因素有关，同时也与俄政府在此次大选中重视改善选民动员机制、增强动员力度有关。还有分析称，前所未有的投票率与支持率基于持续性的社会整合，而这将赋予普京接下来采取任何行动的“全权”。

对于普京而言，2018年-2024年的第四个总统任期并不轻松。任期开启之初，普京的支持率就曾因俄政府推行延迟退休政策而出现罕见的下滑。消除贫困、实现人口净增长、提振俄经济发展等“痛点”也连续多年在普京的国情咨文中出现。民生问题之外，俄罗斯与西方的关系延续了此前的恶化态势。2022年2月俄发起“特别军事行动”后，西方国家更是对俄实施了前所未有的全方面制裁，双方政治、经贸、人文交流以及军控体系均受到严重冲击。

战火延宕两年后，俄罗斯经济展现了一定的韧性。在经历了2022年2.1%的萎缩后，俄经济在2023年实现了3.6%的增长。有分析认为，创新高的国防支出以及发展势头强劲的军工行业是俄罗斯经济能够在西方制裁之下维持增长的主要推动力。同时，俄长期以来逐步推进的去美元化以及“向东转”、“向南转”的策略也帮助其在一定程度上抵消了西方金融及能源制裁带来的不利影响。不过，面对着通胀高企、劳动力短缺以及长期制裁所带来的不利影响，俄战时经济的可持续性仍然有待观察。

关于未来六年俄罗斯的发展道路，普京在今年2月的国情咨文中已有详细展望。普京在其迄今为止时间最长的国情咨文中提到，俄当前任务是发展国防工业并以此增加国家的科学、技术和工业潜力，要尽可能合理地分配资源，建立有效的战时经济体系。在加快解决俄罗斯的社会、人口、基础设施等问题的同时，也要把陆军和海军的装备提高到新的水平。而根据俄联邦预算计划，2024年俄军事开支将首次超过社会领域开支。

对于正在迈向第五个任期的普京而言，未来的六年依旧难言轻松。俄乌和谈曙光未现，俄西方对立加剧，冲突扩大化的风险仍然存在。而在俄罗斯国内，如何应对民众对于战争延宕的疲劳与不满，于加强国防建设与回应民生所需之间取得平衡，也是普京不得不面对的难题。

针对2024年俄罗斯战时选举的意义和其结果释放的信号，以及普京在连任总统后面临的任务与挑战，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对俄罗斯国际事务委员会学术主任安德烈·科尔图诺夫进行了专访。科尔图诺夫表示，此次大选证明了俄罗斯政治体制的整体稳定性。普京在下一任期需要考虑未来如何实现政权的平稳过渡，同时推进俄科技发展、跟上发达国家的脚步，但可持续的和平是实现一切战略目标的前提。

俄政治体制整体稳定，战时经济短期内不会崩溃

澎湃新闻：如何评价普京的第四个总统任期？

安德烈·科尔图诺夫：毫无疑问，普京的第四个任期是俄罗斯自21世纪初以来历史上最艰难的时期。正是在这些年里，与西方长期积累的矛盾进入了最尖锐的阶段，给国家领导层带来了许多前所未有的新挑战。普京是如何应对这些挑战的，只有在当前危机结束后才能给出最终答案。不过，应该指出的是，俄罗斯的经济和政治体系表现出了极大的韧性，这是大多数专家始料未及的。例如，尽管受到诸多制裁，俄罗斯经济去年仍增长了3.6%，预计今年将增长2.6%。

澎湃新闻：2024年总统大选是俄罗斯首次战时选举。此次战时选举有何重要意义？普京希望借此向外界传递怎样的信号？

安德烈·科尔图诺夫：最近举行的总统选举再次证明了俄罗斯政治体制的整体稳定性。投票率超过77%，普京获得了前所未有的高支持率（87.28%，而2018年大选时普京的支持率为76.69%）。显然，这些结果表明，有人对俄罗斯可能发生“政权更迭”的担忧——或者说希望——是没有根据的。同样值得注意的是，俄罗斯联邦共产党的一名代表（注：哈里托诺夫）在所有候选人中得票率排名第二，这表明公众要求社会公正和“左转”。

澎湃新闻：俄乌冲突爆发后，面对西方制裁，俄罗斯经济仍然保持了一定的增长势头，但同时面临劳动力资源短缺、高通胀等问题。目前，军事相关支出是支撑俄经济增长的重要因素之一。怎样看待这种战时经济的可持续性？

安德烈·科尔图诺夫：正如我已经提到的，俄罗斯经济在过去两年中表现出了高度的韧性。我们应该赞扬俄罗斯政府的专业精神，它成功地控制了局势。我相信，至少在不久的将来，我们不会面临经济意外崩溃并带来相应负面社会后果的危险。尽管如此，俄罗斯仍存在许多经济问题，我们必须加以解决。这不仅仅是通货膨胀或劳动力资源短缺的问题：俄罗斯需要转向新的技术模式，以跟上发达国家的步伐。

俄西方关系难回过去，存在与北约发生直接冲突的可能

澎湃新闻：近年来，俄与西方关系日益恶化，并在2022年后跌入谷底。未来俄罗斯与西方关系是否还有转圜的余地？美国大选会否令俄罗斯当前所面临的外部环境发生变化？

安德烈·科尔图诺夫：俄罗斯与西方国家关系的恶化是严重的、长期的。在政治上应该避免使用“永远”这个词，但我看不到俄罗斯在不久的将来转向西方的前景。俄罗斯与西方关系的某些层面，例如俄罗斯与欧盟在能源领域的战略伙伴关系，已经遭到不可逆转的破坏。目前的俄乌冲突结束后，某些方面可以恢复，例如正常的外交互动、直航或教育和文化合作，但俄罗斯与西方的关系不会再回到过去的互动模式。

至于美国大选，我不会过高估计其对美俄关系未来的重要性：毕竟，特朗普曾在2017年-2022年期间成为白宫的主人，而在那期间，俄美两国之间的关系不仅没有改善，反而变得更糟。当然，人们希望在美国新一轮政治周期开始后，俄美两国关系至少能趋于稳定。

澎湃新闻：在当前西方持续援乌、欧洲军控体系失效、俄乌和谈前景不明的背景下，俄乌冲突会否演变为一场更大规模的战争？

安德烈·科尔图诺夫：不幸的是，这种危险确实存在。北约国家现在越来越多地被卷入冲突，一些政治家，比如法国总统马克龙，正在谈论向乌克兰派遣西方军队的可能性。冲突事关重大，任何一方都不愿意承认对手的胜利。此外，考虑到技术失误、意料之外的局势升级或其他不利情况，俄罗斯与北约之间发生直接军事冲突的可能性无法完全排除。如今，俄罗斯与北约之间的许多沟通渠道已经失灵，这使得局势更加严峻。如果俄罗斯与北约之间真的发生直接军事冲突，很可能达到核战争的程度。因此，必须不惜一切代价防止这种冲突的发生。

普京的下一个六年：政权过渡、经济发展与持续和平

澎湃新闻：最近，我们和许多俄罗斯普通人聊了聊他们对战争的感受。我们发现，许多俄罗斯人希望看到战争尽快结束。如何看待这种情绪对俄罗斯社会及政治局势的影响？

安德烈·科尔图诺夫：当然，我们都希望尽快结束特别军事行动。问题是，俄罗斯方面可以接受在什么条件下结束这一行动。俄罗斯社会有“鹰派”和“鸽派”之分。“鹰派”要求“战争必须取得彻底胜利”，而“鸽派”则认为有必要尽快开始和平谈判。但这些讨论对俄罗斯的社会政治局势影响甚微，因为它们主要是在专家层面进行的。

澎湃新闻：普京正在迈向他的第五个任期，在未来6年他将面临哪些挑战、需要完成哪些任务？其中哪些最为紧迫、最为关键？

安德烈·科尔图诺夫：如今，政治家的政治任期可以拉得很长。但假设本届总统任期很可能是普京的最后一届总统任期，那么普京面临的主要挑战就是加强国家机构建设，确保向新一代政治领导人平稳过渡，减少痛苦。

当然，另一个挑战是制定并实施国家社会经济发展的新模式，使俄罗斯能够融入正在第四次工业革命（注：以人工智能、大数据、云计算、生物技术等为代表的科技创新所驱动、以智能化为标志的新一轮工业革命）过程中崛起的未来全球经济。此外，还要结束与乌克兰和西方的冲突——至少是欧洲中心最具破坏性的军事冲突。没有持续的和平，任何其他战略目标都将难以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