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视频时代的“团圆接力赛”

本文转自：羊城晚报

短视频时代的“团圆接力赛”

在新技术加持下，寻亲志愿者们少走了“弯路”，多添了成功个案

张世伟与“让爱回家”的团队成员

小丽（左）和家人见面流泪不止

帮助寻亲的志愿者谭英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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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羊城晚报记者 谭洁文 王隽杰 实习生 朱雨姝

本版图片由受访者供图

寻亲志愿者张世伟很喜欢看央视节目《等着我》。看着节目里寻亲家属经过千辛万苦找到了流浪在外的家人，他也和电视里的人一起哭得稀里哗啦。作为寻亲公益组织“让爱回家”的发起人，张世伟时常思考：怎么样才能帮流浪人员更快找到回家的路？

短视频平台的兴起给了张世伟启示：通过定向地域推送技术和本地推荐，短视频平台可以把志愿者发布的寻亲信息推送到疑似失散人员家乡的区域。这是一场“团圆接力赛”——从志愿者，到救助站，再到公安机关和短视频平台，流浪人员的信息一棒接一棒地传递，最终传到寻亲家属手中。

在新技术的推动下，寻亲志愿者们少走了许多“弯路”，有了不少成功的案例。国内最大的互联网公益寻人平台之一“抖音寻人”近日宣布，截至2023年2月，“抖音寻人”寻回总人数已超过20000人。

与传统寻人相反 为流浪人员寻亲

张世伟把自己视为这场寻亲接力赛的第一棒——他组织志愿者走上街头搜集流浪人员的信息，再通过公安和短视频平台等渠道，帮他们联系家人。

在寻亲这场接力赛上，全国各地的救助站扮演着“连接最后一米”的角色——他们从警方或志愿者处接纳暂时无法核实身份信息的流浪人员，为他们安置住处，为长期寻亲作好准备。

与此同时，“抖音寻人”平台也与民政部签署合作，长期向救助站收集流浪人员线索，为他们提供分发寻人信息的渠道和资源。在一个名为“抖音寻亲素材对接群”的微信群里，近500名来自全国各地救助站的工作人员，每天发送流浪人员自述身份信息的视频，再由抖音的工作人员发布在抖音寻人的官方账号上。

这种“为流浪人员寻找家人”的方法与传统寻亲方向相反，因此被张世伟称为“逆向寻亲”。在“让爱回家”成立的六年多里，他们已经帮助7376名流浪人员找到了家人，平均每个月能帮助30个家庭团圆。

一通电话的距离 花了五年才走完

“逆向寻亲”的想法在张世伟的脑海中并非一日成形，而是萌芽于他的一次偶然的救助经历——2001年，28岁的张世伟在东莞的一家电子厂打工，某天从工厂宿舍楼往楼下看，看见一名七八十岁的老人全身脏兮兮地坐在街道边。第二天、第三天，老人还在那里，靠着好心路人递给他的水和食物支撑着。

张世伟觉得不妥，于是拨打了报警电话。不到半天，心急如焚的家人出现，把老人接回家去。这次经历给了张世伟一个启发：人们四处寻找自己走失的亲人，如同大海捞针；但如果有人能专门搜集流浪人员的信息，帮他们联系家人，这样的寻亲方式会不会更加高效？

这个念头使张世伟把更多的注意力集中在城市里的流浪群体上。让他感到惊讶的是，原来许多流浪人员都是渴望回家的，只是不懂得如何向外界求助：在东莞塘厦的一座天桥底下，张世伟看见一个老人背着蛇皮袋眼神涣散地坐在路边，上前询问后，老人从蛇皮袋里掏出一大团塑料，里面层层包裹着一张写着儿子电话的纸条；他也曾主动关心一名无家可归的聋哑老人，或许是流浪以来第一次被询问家乡在哪，老人哆嗦着撩起黑乎乎的袖子，给张世伟看他手臂上纹着的一串手机号码……当这些老人的家人赶来接他们回家时，张世伟才了解到他们已经失散了至少五年。

一通电话的距离，却花了五年时间才走完，这让张世伟感慨自己做的还远远不够。另一名流浪老人的死讯，也让他感到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太过单薄：2015年，他曾救助一名因老年痴呆症离家不归的老人，“老太太非常优雅，曾经是一名老师”。而在同年的12月8日，老人的儿子焦急地打给张世伟：自己的妈妈又走丢了。张世伟连忙帮着警方一起找人，却在10天后得知，老太太在走失期间自己过马路，被汽车撞伤去世了。

短视频平台兴起 寻亲少走了弯路

“如果说更多人看到走失的老人能多问一下，这个老人可能早就回家了。”张世伟皱着眉头告诉记者。这次不如意的救助经历让他下定决心组织一个寻亲平台，发动更多的人帮助街头流浪者回家。

2016年10月，“让爱回家”志愿者协会正式成立。

作为一个“逆向寻亲”的平台，“让爱回家”志愿者最重要的工作是收集流浪人员姓名、身份证号、家乡地址等信息。张世伟给志愿者培训和流浪人员接触的技巧：流浪人群比较孤僻、自卑，但他们有自己的性格和爱好——有的喜欢吸烟、有的喜欢喝酒、有的喜欢抱怨，志愿者们要投其所好，甚至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家人。

志愿者郭艳伟的包里常备着八宝粥、面包、矿泉水，遇到流浪人员，他会第一时间打开手机录音，一边和对方套近乎，一边尽可能多地收集对方的信息，“偷偷把音录起来，然后沟通期间看他是不是愿意回去，也不能说是送他回家，就说你遇到什么困难没有，需不需要帮忙？”

如果流浪者能报出自己的身份证号和户籍所在地，张世伟就会通过警方联系他们的家人——这是最高效的方法。志愿者也会循着户籍信息打电话询问，从乡里找到镇里，再找到村里；但一旦电话那头的人不愿意配合，线索就很容易断掉。

短视频平台的兴起则弥补了单渠道寻人的短板：互联网的传播面广，寻亲信息轻易能传播到社会各个角落。“互联网时代让人和人之间的距离更近了，让我们寻亲少走了很多弯路。” 张世伟感慨道。

寻亲进驻各平台 粉丝积累上百万

“让爱回家”成立后不久，开始进驻各大短视频平台，很快在今日头条和抖音平台上积累了上百万粉丝。“短视频寻亲”效果显著：仅在今年1月，“让爱回家”就发布了5个成功案例。在其中一条视频里，一名被拐二十年的妇女对着镜头说出自己的家乡和兄弟姐妹的名字，他的儿子在镜头外颤抖着声音呼吁：“我妈十几年了都没有找到我外公外婆，希望通过抖音平台多多转发。”这条视频很快获得了2.2万个点赞，仅过了半天，就有人在视频下留言：“我亲姑姑，所有信息都对上了”。

看到流浪人员和家人团聚，张世伟都觉得自己“挽救了一个掉队的人”：“很多人带着梦想来大城市打拼，因为各种原因没实现目标，然后就掉队了。这个时候就需要我们去搭他们一把，让他们和我们一起去并肩前行。”

抖音寻人的相关负责人表示，抖音寻人将从单一执行者转型为平台，为更多寻人志愿者提供帮助和支持。“我们计划面向寻人志愿者和公益机构，全新升级抖音寻人‘同伴计划’，提供更全面的扶持内容，助力寻回更多走失者。”

短视频的兴起，提高了寻亲的效率，但在这场团圆接力赛中，每一棒的毅力和爱心，仍是帮助流浪者走上团圆路的主要推动力：张世伟继续在抖音上发布寻亲视频，救助站的工作人员继续与救助站里的流浪人员沟通。一场又一场的接力赛，还在进行中。

寻亲个案（壹）

堂妹失散十六年

惊现手机视频中

对于寻亲家属来说，在茫茫人海中寻找自己走失的家人，就如同大海捞针般希望渺茫。但在短视频精准分发技术的帮助下，失散家人的信息有时会主动出现在他们眼前。

十六年来，65岁的李成（化名）总是睡不好觉，只要一闭眼，他就会想起自己的小女儿，离家十六年杳无音讯的“幺姑儿”，不知现在过得好不好？

2006年3月，16岁的小丽跟随堂哥从老家湖北荆州监利市到东莞虎门打工，学习裁缝手艺。可是，怎么也学不会裁缝，让小丽备受打击，她独自离家散心，便再也没能找到回家的路。小丽的堂哥李维利（化名）告诉记者，小丽的智力较为低下，只有大约相当于八岁孩童的思考能力。小丽这一走，便与家人失散了整整十六年。

小丽的老家在荆州监利市莲台村，家里还有两个哥哥，父母都是农民，靠种地和外出打工维生。小丽的突然走失，对整个家庭来说如同晴天霹雳，没有人能接受这个事实。小丽的父母联系了所有的亲戚来到东莞虎门寻人，但没有结果。

李维利回忆：“那个时候，资讯不发达，寻人信息很难扩散。我们找到了记者帮忙，希望能借助媒体的影响力，但还是没能找到小丽。”时间一年一年过去，没有任何关于小丽的消息传来，李维利说：“哭了很多次，这么多年过去，我们都以为小丽不在了。”

小丽走失的十六年里，只有父亲李成始终没有放弃，“自己的女儿，怎么可能不找了？”他来到广东，边打工，边找寻女儿。

事实上，李成苦寻多年的小丽一直身处广东。当年在东莞街头，有好心人发现了独自一人的小丽并报警求助，小丽先进了东莞救助站，随后转入了位于惠州博罗县的广东省第一救助安置中心。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去年3月8日，那天，李维利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正躺在床上休息，他打开手机刷到的第一个短视频就是一条公益寻人信息。他细看了一眼，激动得从床上跳起来：“这不就是小丽吗！？”

李维利立即联系了小丽的父母和抖音寻人的工作人员。最终，在户籍地方村委、派出所、救助站、寻亲志愿者等多方协同查实，确定了小丽的身份就是李成失散十六年的女儿。

小丽被找到的过程颇为幸运。去年广东省第一救助安置中心先将小丽的救助信息发布在今日头条。3月7日，抖音寻人的工作人员根据救助信息和照片，发布了寻人视频，并通过精准分发技术把视频投放到小丽的老家荆州监利市，没想到在隔天，李维利就刷到了这条视频。李维利说：“如果不是有这个平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小丽。”

在认亲时，李成和小丽紧紧相拥，泪流不止。

李维利告诉记者，十六年没有见面，堂妹还认得自己，“小丽回家一年多，长胖了不少，她妈妈每天都会给她做漂亮的头发，穿好看的衣服，今年1月份，她结婚了，我真心为他们一家人高兴。”

寻亲个案（贰）

耐心聊天找线索

精准推送短视频

“再说一遍，你是哪个村的？”

“………进山洼村（青山尾村）。”

在抖音寻人账号上的一条视频里，一名中年女子在镜头前口齿含混地说出自己的家乡所在地。

女子名叫王亚楠。1993年，13岁的她从湖南老家南下广东打工，随后与家人失去了联系，直到2017年3月被江苏省常熟市救助管理站收治。

虽然这则视频只有短短十几秒，但是对于常熟救助站的工作人员来说，让王亚楠开口说话，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刚被救助站收治时，王亚楠神情呆滞、自言自语，被工作人员送往医院后，她很快被确诊为未特定的精神障碍，在定点医院接受治疗。

为了弄清王亚楠的户籍信息，常熟救助站的站长居卫东和副站长张恒波成了王亚楠病房里的常客。“我们用最土的办法，就是不断地问询。”张恒波告诉记者。

去一趟问不出来，就再去一趟；王亚楠不愿意说自己的家乡，就和她聊聊医院里的生活，聊聊最近的开心事。张恒波把每次对话都录成视频，发送到抖音寻亲素材对接群，请群里各地的救助站工作人员帮忙辨认口音，缩小寻亲范围。

今年42岁的山东大姐谭英换也在这个群里。作为山东德州小有名气的寻亲志愿者，谭英换九年来接触过上万名流浪人员，自学了十余种方言。她把王亚楠的视频仔细聆听不下十遍，初步判断王亚楠的家乡在湖南。

为了让王亚楠多说话，谭英换在视频通话中温柔地和她聊天——“你在家吃什么？”“你家种什么？”“你家周围有什么？”谭英换还请王亚楠写字：“你把字写得漂亮一点，写好了给你奖励好吃的！” 王亚楠点点头，在纸上写下了“湖南宁远”两个字。谭英换大声称赞：“你写的字太漂亮了！你再写几个字好不好？你家在哪个村哪个乡？” 得到了表扬，王亚楠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微笑，继续在纸上写了“青山尾”三个字。

得到了这一关键线索，救助站的工作人员把寻亲范围缩小至长沙浏阳市、永州宁远县、常德石门县这三个县市——都有名为“青山尾”的村子。抖音寻人的工作人员则将王亚楠的视频定向推送给了这三个县市的用户。“通过定向地域推送技术和本地推荐，我们以受助人员的发现地点周边和疑似家乡作为圆心定位，向关联用户精准推送寻人启事。”抖音寻人项目的相关负责人向记者介绍道。

视频推送后，在视频评论区很快有了声音。有数名网友在视频底下留言，这名女子的口音是永州宁远本地的。更有网友表示，这名叫王亚楠的女子就是她失散多年的堂姐，且多年过去，她的大概样貌依然没太大变化。

与此同时，常熟市救助管理站的工作人员也与宁远县青山尾村的村干部取得联系，通过比对，最终确定王亚楠就是青山尾村王家失散了整整29年的女儿王亚楠。

2022年9月28日上午，王亚楠的弟弟王天亮驾车赶到江苏常熟市救助管理站，见到了29年未见的姐姐王亚楠。“我是天亮，你还认识我不，姐？”见到姐姐的第一眼，王天亮情不自禁地问道。王亚楠怯生生地打量着弟弟，轻声回了一句：“认识。”

一句“认识”，让姐弟之间的隔阂迅速化解，王天亮随即挽过姐姐的手，跟她说：“姐，我带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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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燕寻人”

累积粉丝超六百万

除了抖音，快手等短视频平台也在这场“团圆接力赛”中发挥作用。自2020年8月起，记者海燕开始在快手平台发布寻人系列短视频，主要内容为发布求助者信息、线索收集、团聚报喜等，她的账号“海燕寻人”已经积累了656万粉丝。海燕介绍了她的寻人工作流程：“我每天直播的时候，进行到寻人寻亲环节时，求助者会到我直播间里连麦，然后我会教他怎么去录制寻人短视频并发布，我再帮助进行宣传，征集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