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上的故乡

本文转自：四川政协报

■李晓

我爸妈喜欢在阳台上栽花种草，每当望着这些盆景，目光里满是青翠生机。邻居们也常进屋来看看这些盆栽，让我爸妈心里很是自豪。

“老头子，老头子，过来，快过来！”这是我妈唤我爸去阳台看她种的那些绿植：吊兰、杜鹃、常春藤、绿萝、月季、仙人掌……

有一年，我爸患了一场大病，在医院断断续续躺了好长一段时间。受疾病折磨，我爸对生活有了一些颓废的感觉。某天在医院，我爸对我妈说：“唉，这人活着受罪，不如死了痛快。”我妈大声说：“老头子你说些啥呀，病好了，我们就回老家，看看马耳坡去！”马耳坡是故乡的一座山梁。听我妈这么一说，我爸一下有了精气神，仰起头说：“我要喝口汤，喝口汤。”

等我爸病情稳定出院后，我妈就开始忙着侍弄阳台上那些恹恹欲睡的花草了。由于长时间缺人照料，叶片上都积起了厚厚的浮尘。

当花草们重新变得郁郁葱葱，我妈便自得地说：“花盆里都是老家的土，这样养起咋会枯萎嘛！”我妈扶着我爸缓缓来到阳台，她吩咐说：“老头子，你去闻一闻，看还闻得出老家泥巴的味道么？”我爸抽了抽鼻子说：“对，对，就是这个味儿。”

想起那年春天，一条眼泪汪汪的大黄狗，在尘土飞扬的乡间土路上跌跌撞撞追赶着一辆小货车。小货车上，是我那已有了白发的妈。在我爸几乎是怒吼的叫喊声中，我妈终于同意来城里居住。小货车快冲出乡间土路时，我妈突然喊：“停车，停车！”她从小货车上蹦跳下来，唤住大黄狗：“花花，跟我走，跟我走！”我妈转身回到山梁下老屋前，用锄头挖了一大钵土。她把装满土的钵子带到了城里。我妈就用这老家的土，在城里阳台上种起了花草。

进城以后，有好多次回老家，我妈总要顺便带些新鲜的泥土回城。有时，她也在电话里嘱托乡人带一些泥巴进城来。一旦乡人带来泥巴，我妈就欢喜不已，留乡人在家吃饭，热情招待一番，一五一十问起乡人家长里短的事来。

在老家泥土的润泽下，阳台上的花草吐露芬芳。我妈常常伏身在阳台前，跟那些花草说话。我爸就感叹：“你妈这个人啊，一看到老家有人送土来，简直比送金砖来还要高兴。”

有一天，我妈拉着我的手来到阳台，指着一盆盆花说出一串词：“你看，这是大丘、马耳坡、金龟包，那是吊嘴、落凼、侯家湾、大路坝、九道拐……”我惊讶不已，我妈说的都是老家村落里那些地名。

我妈接着说：“我用老家的土在钵子里养花草，把老家这些地方搬到阳台上来，这样就可以天天带你爸看看老家的样子了。”

我爸站在一旁，似有所悟：“难怪你妈在钵子里弄出各种形状，还常常站在那里自言自语。”

自那次以后，我爸跟我妈的关系更显亲密了。他也时不时帮着我妈给绿植浇水修枝。我有一次回家，看见我爸和我妈正偎依在阳台上，我爸说：“马耳坡的花开了。”

我老家一些乡人的命，就是土一样的命，在土里翻滚一辈子，直到生命落幕，又被土掩埋。我妈的大半辈子，在故乡泥土里扎下了根，来城里后，她用自己的方式，把故乡村落的山水，默默移植到了城里阳台上。

去年秋天，我爸驾鹤去了白云深处，留下我妈一个人。她仍旧坚持在阳台上侍弄花草，嘴里不时念念有词。

这小小阳台上，有我妈对故土山水的深情凝望。那微缩的老家山水，慰藉着她羸弱而又饱满的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