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的油饼

本文转自：西安日报

□邹冰

我从大门里着急忙慌出来，没有注意家里的大黄狗跟在后面。

按说它会发出些声音，我却没有感觉到一点响声。大黄狗并没有因我箭一样从院子里“射”出大门而急急跟出来，它应该在空气中嗅到不一样的味道，蹑手蹑脚跟在后面的。

我立在大门口，一眼就看见门前高高隆起的粪堆。粪堆是老爸年前从猪圈里一车一车推出来堆在椿树下的。我决定站在高高的粪堆上吃油饼。这样想，我的动作开始变得夸张。我爬上粪堆，先是把左手举起来，在头顶划一圈再划一圈。终于，隔壁的狗蛋注意到我的动作。我吸引了他的目光。他的目光朝我看过来的时候，我右手“忽地”举起那个大油饼，放在了头顶上方。狗蛋看到我手里的大油饼，迅速吞咽了一口唾沫，用手指着我喊了一声：“你咋能吃油饼呢？”

“我为什么不能吃油饼？”这一句话我是反击狗蛋的。狗蛋的第二句话是说给他的弟弟根舍的：“谁在正月十五吃油饼呢？”我说：“我就要在正月十五吃油饼。”这句话我说得理直气壮。我举着油饼，立在高处，看着粪堆下面聚集的娃们多起来了，觉得自己前后铺垫、酝酿的气氛到了高潮。于是，我用左手把油饼放在胸前，让油饼接近嘴的位置，鼻孔已经闻见菜油的香味，我要正式开吃大油饼了。

油饼是那年碎舅一大早送灯笼时偷偷塞给我的。前一年碎舅送灯笼时，背来的礼馍二白一黑：白的馍是头茬麦面蒸的，黑的馍是掺有麸子蒸的。奇怪得很，袋子里面有一个咬了一口的半截油饼。老妈回礼馍的时候黑了脸，说碎舅：“过年么，抠搜到那个程度。”妈将半块油饼丢进碎舅袋子里，我却闻见油饼散发出的香味，是菜籽油炸的。显然，碎舅看见我咽下了一大团口水。我讨厌碎舅的并不是他带来半块油饼，而是他掩饰时说的话。碎舅说 ：“娃咬一口油饼，我却带来了。”碎舅给我压岁钱的时候，在内衣口袋里摸索半天，竟然一毛钱也没有摸出来。碎舅尴尬地一摊手，摸着我的头说：“明年舅给你带油饼吃。”

我信了碎舅的话。第二年正月十五快到了，我对碎舅油饼的期待慢慢消失。站在门前的青石上，我的耐心逐渐消退，开始诅咒起碎舅来。晌午，碎舅忽然出现在我的身后，他笑吟吟地说：“油饼。”我的面前果然出现一个黄灿灿的大油饼。我风一样冲出大门，此时、此刻，我左手举着碎舅给我的油饼站在粪堆上；我看得很清楚，油饼在我的面前磨盘一样大。再仔细看，我手里的油饼并不规则，是椭圆形的。我决定从不规则的地方吃。我右手举高，顺着油饼捋一圈，用很大的劲，却掰掉不规则的一小块。我仰头放进嘴里，口里发出“哼哼”的声音。

我低下头，看见狗蛋、根舍随着我的嘴也在做动作。我有点得意，再次用很大的劲撕下一小块油饼放进嘴里。忽然，我发现粪堆下多了一双潮乎乎的眼睛，那是秀秀美丽的眼睛。秀秀看见我如此夸张地吃油饼，好看的小嘴一动一动的，在我的面前矜持地咽下了一口唾沫。我觉得有点残忍，我应该“勾引”狗蛋、根舍的馋虫，不应该在秀秀面前馋她。我觉得我的表演应该结束了，我应该给秀秀、狗蛋、根舍每人一小块的。记得老爸说过的，好的东西大家要分享。

我放下右手，手里的油饼忽然“倏”地不见了。再看，那半块油饼已经进了大黄狗的肚子。我后悔、怨恨那只不合时宜出现的狗。我酝酿一早上，气氛达到高潮的时候，它怎么出现了。它也许看不下去我在粪堆上蹀躞的样子，它在我不知道如何收场的时候出现了。它的突然出现，让所有的事情戛然而止。

我一下子从主角变成配角，狗却成了我发泄的对象。我捡起半截砖头砸过去，大黄狗没有躲，它也许沉浸在油饼的香味中，忘记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