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缝补思念的钢针

本文转自：常州日报

一枚缝补思念的钢针

瞿冬生

老邻居叶文珠老师特地辗转公交车来到我家，将我妈妈50多年前赠予的一枚缝衣被的钢针送还给我。叶老师说：“最近一直放在包里，出去旅游也带着，就是想方便时送给你作纪念……”这枚崭新锃亮、看似普通的钢针，却已穿透半个世纪的炎凉。

我曾应《温州晚报》林宇总编之约，为“我和我的城”专栏写了《我和你都长大了》一文，其中有这样一段叙述——

隔壁叶家的确是我的贵人。后来，我因月份小不能跟同龄人上学，很是着急，也是文祥的二姐叶文珠老师给我说的情，让我插班到“要武小学”就读。去年我妈妈去世后，叶老师特意来电，要将我妈妈给她的一枚缝被子的钢针送还给我作纪念。她发来至今崭新的钢针图片，并留言说：“珍藏50年，几次搬家一直随身携带，很珍惜！”“看着此针让我感动流泪”“你妈为人特好，聪明，织毛衣绝对是高手，我织毛衣都是她教的且很耐心，想想真后悔没送上最后一程。”

叶老师看了文章，给我发来微信：“看得我落泪了，很想与你碰面，畅谈生活点滴，回忆……”

老师怕我是“大忙人”，执意要自己送来。我不想劳动老师大驾，告诉她我要登门去取……直到今年，老师还是坚持要自己送来，我只得应允。

那天，怕老师一时找不到，我在附近公交站头到家门口折返了好几次，终于等到叶老师。进屋落座，老师顾不上喝口水，从包里拿出一个眼镜盒打开，里面一枚系着鲜亮红线的钢针，令我颤声起来……

叶老师不停夸我妈妈手巧，我明白这不是客套。妈妈“绒衫织好”隔壁邻舍都晓得。“你妈妈自己会造出很多花样。”“拿样子给她看一眼，就能模仿出来。”

我小的时候，妈妈一有空就织毛衣。当然，大多是替别人织的。有时，妈妈要我帮她把一扎扎毛线卷成团，红的绿的、粗的细的，我都卷过。有时，妈妈一边织，一边教阿姨、姐姐们“平织”“反织”“背针”……其时住房窄小，我想不听也难。可惜，更多“术语”已记不起来了。

那个年代，女同胞日常是离不开各种针的。除了织毛衣的“绒衫针”、织桌垫的“钩针”，用最多的要数缝补衣被的钢针。一枚小小的缝衣针，当时大家都十分“值钱”（温州话爱惜之意）。

然而，我家的缝衣针，不光用来缝衣被，妈妈还用它“放痧”。那时没有空调，电风扇还是稀罕物，户外劳作多，极容易中暑。不知当年为何会盛传“中暑打针会死人”的说法。所以，一旦有人中暑，首先要找“会放痧的人”。

每到夏天，若有人请妈妈“放痧”，她从不拒绝。通常妈妈会把针头放在火里烧一下，用棉花擦拭后，再“挑”患者不同部位。我见过不少脸色苍白、有气无力的中暑病人，被妈妈放血后立马精神起来，高高兴兴回去。温州人有个传统，放痧只做功德不收钱，妈妈自然不收一分钱。

妈妈会放痧，大体有两个因素：一是我舅公周永海传下一本《痧症指微》旧书，其次是我叫“二姨”的永嘉远亲传授。妈妈就是从书上看来告诉我“有72种痧。”“二姨”对妈妈讲过“盘肠痧”如何放，“红毛痧”如何判断等等。我听过“二姨”绘声绘色地介绍自己如何把一个躺在门板抬过来的中暑病人给治好的，“脚后跟一针……”由此，我对住华盖山脚的“二姨”，特别敬佩。

耳濡目染，后来我竟然不管三七二十一，也时常用三棱针给人挑几针、放点血。在部队，给战友“挑”过；在路边，给摊主“戳”过；在报社，给同事“放”过，其中还有报社领导呢。如今想来，我真是莽撞透顶。搁到现在，我不敢动手了。没有执照，岂能出手乱戳？

妈妈手巧，除了她自身心灵外，我想也是被逼出来的。1957年，父亲瞿定授蒙冤入狱五年，妈妈拉扯几个孩子，既当妈又当爹，里里外外一把手。父亲出狱后有了我。从我记事起，家里镬灶塌了，不好烧了，换“煤球罐”等泥水活都是妈妈自己做的。她很满意自己的手艺，“可以封到明朝天光再烧。”

叶老师说，“你妈妈对别人特别好。”我想那是因为在我家极其困难的时候，得到过很多人的帮助。妈妈知道帮忙的力量和温暖。从“人民化工厂”退休后，妈妈同黄金钗、郑春柳、黄兰香等几位邻居一起出资，在广场后巷支起“伏茶供应点”，轮流起早烧火，免费供应茶水。这个伏茶点的图片新闻登过《温州日报》。

晚年，不能为社区做事了，妈妈拿出退休金积蓄，在温州市慈善总会设立了“李美玉爱心基金”……妈妈90高寿走的，钱虽有限，可妈妈的善心一直激励着我。

我非常感谢叶老师割爱赠旧物。我想，即使这枚钢针不是妈妈送的，叶老师珍藏了50多年，亦非寻常，特地让妻子拍下交接的镜头。末了，我一再要求，叶老师才同意我开车送回家。

“你妈妈给我的这枚钢针是手工打的，很珍贵，缝被最好！”我把这枚闪闪发亮、长约6厘米的钢针捧在手里，又想起永别了的妈妈，便从书架上取出妈妈的几绺头发，连同这枚缝补岁月、缝补冷暖、缝补思念的钢针，一起放入眼镜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