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进入现实的三种路径

□李立

2024年春节档中国电影创下历史最好成绩，《热辣滚烫》《飞驰人生2》《第二十条》成为春节档票房最高、关注最热、讨论最热烈的三部电影。有意思的话题在于，如果我们换一个角度来看，这三部热门电影似乎代表了电影进入现实的三种路径。从这个视角不仅可以管窥中国电影所面对的问题，而且可以更为深刻地触摸这个时代。

中国电影再度回到现实主义这个最广阔的道路上，现实题材成为中国电影高质量发展的重要类型，艺术与现实的关系再次在学理上被拓展和延展。尊重个体、尊重平凡、尊重日常生活成为新时代电影创作的共识，电影与人的关系再度被激活，影像里的中国是“中国式现代化”建设的现在，更凝聚着14亿观众的心态。

《第二十条》是电影低于现实的路径。

这即是说现实在前，电影在后，电影是对现实的改编与描摹。《第二十条》的艺术加工唤醒了沉睡的法律条文，它不仅有着对现实中真实案例的借鉴，而且塑造了一个勇敢的基层检察官形象，这个独特的检察官形象就是艺术创作中的“这一个”。“这一个”是那么的似曾相识，又是那么的令人难忘。

更重要的是，《第二十条》抛出了一个具有时代症候的思考题，那便是对公平正义的呼唤，“如果法律没错，那么谁错了？”当代中国民主法治的进步，正是在不断试错中完成的，对公平公正的渴望，从来都是现代化的应有之义。《第二十条》以紧张生动的情节、密不透风的对话、小品化的表演，使当代中国现实主义题材电影创作呈现出新的方法可能。

《热辣滚烫》是电影等于现实的路径。

《热辣滚烫》根本不是一部减肥的电影，但是几乎所有的观众都是冲着减肥的噱头而去。有意思的是，《热辣滚烫》的彩蛋正是以真实的纪录片表达了这个引而不发的假定性美学。正是在这一刻，梦境与现实完成同构，真实与虚假融为一体。这在贾玲作为拳击手形象出场的段落中表现得淋漓尽致。“只赢一次”实际是贾玲带给观众的“骗术”，是那么的动情，也是那么的煽情，说出了每个人的心声——要想美好的生活，就从改变自己开始；与其将希望留给别人，不如将希望留给自己。

《飞驰人生2》是电影高于现实的路径。

这种高，实际上是故事的延续，是“飞驰”二字最本质的含义。这种高，脱离了现实生活，成为观念性阐发，是一种比喻的象征。这种高所表达的不是生活的日常状态，而是生命的特殊时刻。每个人的人生都不尽相同，绝大多数人都羡慕着别人的人生而忘了自己的平凡生活。《飞驰人生2》意味着无论在何种生活境遇下，在何种人生的逆境中，奋斗本身就是意义。它不一定会成功，但只要你全力以赴，终究可以点燃自我生命的火花，赢得人生的高光。从根本上来说，《飞驰人生2》带有苦难美学的艰难玉成，只不过在沈腾的表演中，升腾为笑的阳光。

春节档的这三部电影，构成了观察当代中国电影现实题材创作的重要窗口。从这里出发，电影与现实的三种关系被微妙而又细腻地呈现出来，中国电影的现实题材创作有着更为广阔的空间。

从低于现实的路径进入，电影《第二十条》唤醒了沉睡已久的法律条文，普天下还有多少法律的争议之处、那些具有争议的公共空间值得被表达和记录，因为“公平正义”是人民群众对法治最朴素的追求，也是法治建设的终极目标。

从等于现实的路径出发，《热辣滚烫》的互文性给予创作者更多的思考，可以更为从容地摆脱商业宰制，探索更为个性的创作特色，尝试创作者与观众、电影空间与生活空间、艺术生活与日常生活的对话与交互。

从高于现实的路径出发，《飞驰人生2》为“最具有包孕性瞬间”的表达进行了探索，如何才能在最大公约数层面上打动观众？最大公约数就是人同此心、情同此理的共情。正是共情的力量，《飞驰人生2》打动了每一个不堪平凡的心。如何在电影创作中有效共情而不滥情，这是《飞驰人生2》留下的答案，也是未来中国电影探索的方向。

近年来，学界关于现实主义的说法不少，“软核现实主义”“粉红色现实主义”“二次元现实主义”“温暖现实主义”，在种种修辞术语下的现实主义，嬗变为难以清晰的概念。不可否认的是，当下中国电影受到太多资本诱惑，导致一些作品离现实越来越远。但在这三部电影中，在电影进入现实的三种路径中，我们看到了当代中国电影真正需要的现实主义。那不是阳光下的高楼林立，不是宏伟建筑的玻璃幕墙，也不是富春江的春雨，那是创作者对当代中国的关注、对阳光未及之处的关心、对被侮辱与被损害者的关切。

这些本应被铭记但往往被遗忘的现实，是时候重新出现在中国电影的影像中了。正是通过影像的力量，现实才一点点以肉身的形式使我们感同身受，当代中国才越发清晰。“艺术烛照时代”不是一句客套话，“中国式现代化”不是空洞的口号。“中国式现代化”由14亿人的情感和温度铸就，中国电影要创作出配得上这个伟大时代的伟大作品。因此，从这个意义上，我们有理由说：“现实主义的道路，的确是广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