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象以尽意，言简而义丰

本文转自：荆州日报

立象以尽意，言简而义丰

——读胡弦的诗《井》

□汪孝雄

“井太深，重物落下很久，/才能听见咚的一声。//也许，这是得到了最好保护的水，/不流动，不浑浊，/不会在山上寻找落差，/不会在大海上变咸，掀起巨浪。/——它们只待在/自身隐秘的静止中。//取水的人走了，/井里空空的，仿佛天空留下的回声。//我们饮下这样的水。/我们使用过水另外的一生。”（胡弦《井》）

读完胡弦近作《井》，掩卷沉思，诗人这写的是井吗？逐句细读，无一句不与井有关；但是，其所写真是现实生活中的井吗？又的的确确不仅仅是。

诗人起笔：“井太深”，除了点题，就是给这口“井”定性，它是口深井，为了强调“深”，前面冠了个副词“太”。因为有了这个“太”字，接下来的“重物落下很久，/才能听见咚的一声”才得以成立。如果说前句“井太深”是概述，那随后的“重物”两句，则是对“井太深”的具体描述。怎样来体现“井太深”呢？诗人以“重物落下”和听见回声来呈现，并且是“落下很久”，这种用“很久”来表现“井”的“深”，通过时间来衬托空间的写法可谓别开生面，让人耳目一新；同时，又辅以一个拟声词“咚”进行强化，具体生动，形象可感。

第二节，诗人没有对井作进一步的描述，而是写井里的水：井离不开水，水离不开井；井离开了水就是枯井，水离开了井虽然仍叫水，但不叫井水。这节诗人以“也许”这一含揣测性的词开头，引出“这是得到了最好保护的水”。“也许”一词用得好，有弹性，不绝对，正是语言精准的体现，如果去掉这个词，后面的一句不但表意绝对，而且也会显得突兀。“这是得到了最好保护的水”既为“水”定性，也是全节的总领句，接下来的“不流动，不浑浊，/不会在山上寻找落差，/不会在大海上变咸，掀起巨浪”三行，都是围绕这句以否定的形式从反面来写，是这一句的辐射或映照，也是一种反向的衬托，是诗人给出的回答。“流动”“浑浊”是河水的特征，“在山上寻找落差”是溪流的行为，而“在大海上变咸，掀起巨浪”则是江水的伟绩。诗人通过否定多种非井水之水的形态来与井水对比，凸显了井水得到了最好的保护。为什么要“保护”呢？因为它珍贵，是我们赖以生存、不可缺少的物质或者精神的必需品。这里的保护应当还有它自身内在的原因，那“它们只待在/自身隐秘的静止中。”“隐秘”即隐蔽、不为人知。准确地道出了井水的形态与所处的环境，它们安静、安分、内敛、不折腾、不炫耀，也就不易受侵蚀，从而保持了自身独特的个性或独有的美好的德性。井水从形态上说它是静止的，也是隐秘不外露的；而“静”，表面上是井水的特点，深层次上看，又是人文精神里的一种重要元素。如此，也就构成了象征。

在第三节里，诗人写道：“取水的人走了，/井里空空的，仿佛天空留下的回声。”由此，我们可以这样来理解这两行：“取水的人”带着所取的水离开了，“井里空空”，表现“取水的人”从井中得到了满满的收获，他用井里的“水”充实了自我。话又说回来，“井里空空”——井哪里是真能掏空的？这里也可以理解为写的是取水人的感觉，因为他从井中获取了太多，而变得丰富，便感觉井被掏空了。如此，“井”就有了多种象征身份。事实上，井水是不会真正被掏空的，就是空，也只是暂时的，它有强大的自身修复功能，所以，这里的“空”，是相对而不是绝对的，是哲学意义上的空而不是现实层面上的空，因为紧随其后的“仿佛天空留下的回声”，就是最好的回答。“回声”属于听觉，如果从视觉的角度看，它无形无色，抽象而虚幻。诗人于此以抽象写具象，以听觉写视觉，运用比喻、通感等手法，展示了井的“空”，而这种“空”是能获得回应的“空”，这种回应来自天空，来自人心，来自人类对未知的探索与创造。诗情由此达到了高潮。

诗人在把诗情推向高潮之后，立即变换角度，让“我们”出场：“我们饮下这样的水。/我们使用过水另外的一生。”在这一节里，诗人一改前三节旁白者的身份，直接走到舞台的中央深情倾诉。“这样的水”当然是指前面的“井水”，而不是指河水、溪水、江水等自然之水，而是文化之水，精神之水，水的象征意味更浓，也更深长，而结尾句“我们使用过水另外的一生”有较大的理解难度。从“使用”二字来看，诗人笔下的水具有物的属性，只有物——自然之物或人造之物，用“使用”才较为恰当；而从“水另外的一生”来看，不难发现，诗人笔下的“水”的这一生与另外一生有实有虚，如果“我们”面对的是“水”的实，则它“另外的一生”就是虚。由此，诗中的“另外的一生”所指应是“水”所象征的精神或指代的文化方面了。

诗人立象尽意，通过“井”这一意象，并赋予之象征，抒发了内心的情感、精神与思想；而行文过程中，语言简练又不乏奇崛、丰厚与深邃，可谓言简义丰，言近旨远，让人百品而不厌其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