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沙枣花儿香

本文转自：兰州日报

一大早收到了霞的短信：老师，端阳节到了，真的很想你，很想我们一起走过的那些日子，很想吃一个家乡的粽子……

霞是我带的第一届学生。大学毕业那一年，我厌倦了父母的唠叨，更不喜欢故乡那贫瘠的土地上冷漠的阳光，所以就把自己放逐在离故乡算不上很远的气候宜人的叫乌江的小镇上去教书。

走上了讲台才感觉到生活的单调乏味，工作的千篇一律，青春的迷茫无助，让我时时感觉心如死水。每当我站在讲台上，看着那些孩子渴求的眼神，我的心中泛不起一点点热浪，我得过且过，甚至就是浑浑噩噩，讲课都懒得用普通话。两节课上完，我就一个人躲到房子里，真正是“为赋新词强说愁”，抱着日记本涂抹着日子的苍白与空洞，甚至有些时候还用酒精麻痹着日子的神经。

日子就这样一直到了第二年的五月，那个小镇上树木葱茏，春天的脚步就显得格外殷勤。小镇就像是江南水乡，第二大母亲河黑河依村而过，小村被绿树掩映了，家家户户门前地埂上都是树：槐树、枣树、苹果树、楸树、山楂树、沙枣树……尤其是枣树，几乎家家门口都有。

每天清晨起来，空气里便弥漫着各种果树的香味，槐花飘，柳絮飞，春天便显得张扬而霸道。这让我又想起故乡的春天——故乡没有多少树木，因为故乡海拔高温度低又加上干旱缺水，所以一个缺少水的村庄总是给人一种干巴巴的感觉。尤其每年到了春天，除了飞扬的沙尘，似乎再看不到春天的身影，时令都到了夏天了，那几棵干巴巴的白杨树才很不情愿地睁开惺忪的眼。所以故乡的春天是个粗糙而迟钝的北方汉子，而小镇的春天却是个敏感而风情的南国女子。

小镇上种植各种农作物，最主要的农作物是水稻、玉米和小麦。等到小麦收割了，他们又种上大白菜、小油菜等。由于水多，土质又肥沃，特别适合稻子的生长。那个小镇上所产的大米，米粒不是很大，可是泛着淡淡的青光，圆润而饱满，在唐朝的时候，就是朝廷的贡米。到了五月份，家家户户开始育苗准备插秧，那时候的学生也显得格外忙碌。

每天晚饭过后，我喜欢嗅着那份清香一个人走在地埂上看那片高远的天空，看着农民们忙碌的身影，感觉亲切而又遥远。他们总会向我投来热切的目光。我蹲在地埂上看蚂蚁搬家，看瓢虫打架，可是心里空空的没有一丝触动，我的日子就这样不急不缓走过，我觉得学生的嬉笑与我无关，农人的忙碌与我很遥远，我彻底迷失在自己的茫然中了。

记得有一天早晨，我还在睡梦中，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了“刷—刷—”的扫地的声音，还有轻轻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我很纳闷，这么早谁在扫地？等到天亮了，我出去上操的时候，看到我的门口被扫得干干净净，还有洒过水的痕迹。

我一回眸，我的窗台上堆放着各种各样的饭盒，还有一个啤酒瓶里插着一束沙枣花。那一刻，我的心灵被一种巨大的感动撞击着，我似乎听到冰雪消融的声音。我把那束沙枣花轻轻放到我的桌子上，我嗅到了一种久违的清香，那绒绒的精致而小巧的小米粒般的花在那些柔和的叶子里静静绽放着、默默地吐露着芬芳，再看看那些饭盒，里面是年糕、油饼、粽子、包子……

饭盒上面都是亲切的字迹：老师，今天是端阳节，祝你开心；老师，我很喜欢你笑的样子；老师，糯米是我家自己种的，枣也是我家树上的，粽叶也是我家芦苇池里的，你一定要吃啊；老师，其实我们都很喜欢你……我看着，心里热浪滔天，眼泪就淹没了那个清晨……

故乡没有水自然不可以种水稻，每年到了端阳节前夕的时候，村子上就来换大米的人，四五斤小麦换一斤米，都是米质很一般的米。故乡人不认识糯米，家家户户就换上几斤大米，枣也是从商店里买的，个头小、价钱高，并且有时由于保存不好，已经生了虫子。

每年到了端阳节的时候，母亲早早换好了大米，再把买回来的枣小心翼翼地挑选。在端阳节的前一天，母亲把米洗干净之后用水泡上，把枣洗了之后用水煮，等那些干瘪的枣子都一个个找回她们的青春变得圆润而丰满的时候，母亲便用芨芨草编织的一个干净的筐子开始煮糕。母亲先在筐子里放一块干净的纱布，然后放一层米一层枣，放好之后把纱布紧紧包住，然后放到大锅里用水煮。为了防止筐子翻倒，在筐子上面放上一块石头。等煮上一段时间之后，米的清香和枣子的甜甜的味道就在故乡的上空弥漫。我们吃得心里甜甜的，感觉那几天的空气都是甜的。那一天，由于故乡没有多少柳树更没有沙枣树，家家户户便在门口插几株白杨树的枝条，那个节日就这样装点着我童年的记忆。

那个清晨，我吃着那些粽子，嗅着那些浅浅的清香，看着那些字迹，我的心开始一点点复活……

从那天起，我开始精心备课，开始对孩子们微笑。我拿起了冷落已久的书本，我的日子忽然感觉好像充满了阳光，是孩子们唤醒了我心灵深处的爱。

课堂上民主平等，课下我们谈笑风生，我们的笑声在那个校园里回荡。我和孩子们春天去踏青，跟学生学插秧，看槐花的落蕊，嗅枣花的清香，看“荞麦花开白雪香”的美景：秋天，和学生打沙枣，掰苞米，摘辣子，打枣，我收获着沉甸甸的快乐，我感觉心里有爱了，每一个日子都活色生香。

一转眼，三年过去了，那一届学生考得很好。霞就是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师范，我也考上了一所重点大学的进修班。后来，学生们放飞着他们的梦想，我毕业以后再没有回到那个小镇上，可是每年的端阳节，我都会想起那个小镇，想起那些学生。

此刻，我又想到了我的故乡的人们，也许他们也开始忙碌着过节了，我嗅到了故乡淡淡的炊烟，我也似乎又嗅到了那个小镇上各种花的味道，那段岁月就如一束沙枣花永远开在我记忆的深处，芬芳着我的每一寸光阴……

□吴晓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