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不上”“用不下”

□记者 汪军 相文昊 李凡 贵阳报道

多家单位长期欠缴，资金无法及时归库；用于支持残疾人就业的资金占比低，残疾人权益难保障；资金管理不规范，公示公告“躲猫猫”……《经济参考报》记者近日深入多地采访发现，主要用于支持残疾人就业和保障残疾人生活的残疾人就业保障金（以下简称“残保金”），在征收、管理、使用等环节存在一些不规范环节，导致部分残疾人合法权益受损。

残保金长期欠缴现象频发

残保金是为保障残疾人权益，由未按规定安排残疾人就业的机关、团体、企业、事业单位等用人单位缴纳的资金。征收机关是用人单位所在地的县级主管税务机关，缴纳方式为用人单位网上申报或者办税服务厅现场申报。记者调查发现，该资金“曝光度”不高，但欠缴的现象却频频发生。

今年初，贵州省德江县人民检察院在开展工作中发现，2019年至2021年期间，县内共有31家用人单位未依法及时足额缴纳残保金，合计33笔共计200余万元。欠缴对象主要集中在乡镇，欠缴10万元以上的单位有11家。县检察院一位负责人介绍，县税务局、财政局收到检察机关发出的检察建议后开展了专项整治。之后，县税务局对全县所有机关和企事业单位残保金欠缴情况进行清查摸底，并核算应缴纳滞纳金金额，确定31家用人单位共计拖欠残保金235万余元、应缴纳滞纳金234万余元。

除在职职工人数30人（含）以下的企业免征残保金外，记者调查发现，未按规定解决残疾人就业的企业，拖延、欠缴残保金现象较为普遍。今年初，贵州省望谟县人民检察院在开展残疾人保护检察公益诉讼专项工作中发现，5家公司未按规定缴纳残保金，损害了社会公共利益。对此，该县检察机关予以立案调查。

办案检察官介绍，通过调取望谟县税务部门残保金申报及缴纳台账发现，5家公司在申报残保金后未按规定缴纳。对此，望谟县税务部门分别于2021年10月22日、2022年11月18日将未缴纳残保金清册移送望谟县财政局，望谟县财政局出具《关于限期缴纳残疾人就业保障金的整改通知书》后，望谟县残疾人联合会未采取有效措施进行追缴。

记者查询部分税务部门网站发现，网站会对最新年度欠缴残保金的用人单位名称、纳税人识别号、欠缴金额、滞纳金等信息进行公告。在西部一家地级市税务部门官网上，欠缴残保金的属期最早到2018年，这意味着有的用人单位已欠缴五年。该市（4个区县）最新一年度（2021年度）欠缴残保金的用人单位有50家，欠缴金额378万余元。

部分地区残保金“收不上”“用不下”

记者深入残联、人社、财政、税务以及多家用人单位调查发现，因工作性质、能力要求等原因，大量用人单位并没有充分吸纳残疾人就业。因此，各地残联等机构在服务残疾人就业和生活保障过程中，做了很多工作。

“通过对残疾人进行技能培训、扶持残疾人创业等方式，残联想方设法为残疾人就业和生活保障做好服务。”贵州省毕节市七星关区残联理事长张达宇说。目前七星关区有持证残疾人4.7万余人，其中18岁至60岁超3万人，就业和生活保障压力较大，对残保金极为依赖。

记者调查发现，目前残保金在“收”和“用”上都存在一些问题。

首先是“收上来”的问题。受访人士普遍认为，要让残保金发挥作用，关键要及时足额征收。征收残保金的意义显而易见，如果用人单位按规定安排残疾人就业，则实现“残疾人就业”和“免缴”双赢局面；如果用人单位不按规定安排残疾人就业，就要通过缴纳资金方式履行义务，最终将资金用于残疾人就业和生活保障。

其次是“用下去”的问题。记者调查发现，从县（区）层面看，每年由税务部门以非税形式代征的残保金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从几百万元到上千万元不等。以七星关区为例，上一年度征收的残保金超过3000万元。根据残疾人就业条例等规定，残保金是政府性基金，主要用于促进残疾人就业，任何组织或者个人不得贪污、挪用、截留或者私分。

而实际上，不少残联工作人员透露，残保金真正用于残疾人就业等事宜只是一部分，“征收归库之后部分被统筹了”。在贵州省安顺市普定县，近年来残保金用于支持残疾人就业的比例约为4.7%。西部某省2022年征收残保金11亿元，最终用于残疾人就业和生活保障只有5亿元。

记者查询相关报告发现，2022年下半年，东北某省审计厅在开展省残联领导干部经济责任审计中发现，残保金优先用于保障就业作用发挥不充分，用于保障就业方面的支出比例低于全国平均水平。中部某县审计局在审计中发现，残保金使用存在违规扩大开支范围、未纳入单位预算等问题。

如何“用得好”“用得充分”也是一大难题。记者调查发现，一些残联在开展残疾人就业服务工作过程中，存在“供需不匹配”“资源浪费”现象。一名县级残联负责人介绍，他们每年都会组织种植、养殖、电焊、理发、直播等方面培训，但由于发动和宣传不足，大多数有培训需求的残疾人并不了解这些培训项目，导致供求关系失衡，一年下来，操作简单的盲人按摩培训只开展了17人次。

此外，一些重复培训也导致资源浪费。部分人社、残联部门在组织培训过程中，没有系统把握受训人员情况，出现重复培训的现象。西部某县残联理事长介绍，他们在组织残疾人培训的过程中，每天会发放误工补贴100元，有的反复培训后，也没能顺利就业，“国家的钱花了，残疾人就业的目标没有实现”。

保障残疾人权益须形成合力

受访人士分析认为，针对残保金征收管理使用现状，要实现残疾人就业和生活较好保障，亟需在部门联动、信息共享、监督到位等方面进一步优化、强化措施。

残疾人就业以及残疾人事业不能只靠“残联”一家，要靠多部门联动。记者调查发现，税务部门负责征收残保金，财政部门负责收归国库、出具欠缴整改通知，残联负责催促欠缴，表面上看各司其职，但实际上，由于部门联动缺乏、信息共享不畅，残保金的征收管理并没有形成工作闭环。

西南政法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副教授王山建议，通过建立联席工作机制形成工作互补，破除“各管一摊”的尴尬局面。税务部门建立的“欠缴台账”、财政部门出具的整改通知、残联催缴的工作进度，这些信息应该在一个平台上共享，三家单位对此及时采取针对性措施，比如，残联催缴无效后，在一定期限内，税务部门可以对欠缴的用人单位采取暂缓办理其他税费事项的措施。

残保金来龙去脉应更透明，公示公告不能“躲猫猫”。按照中国残联和地方各级残联相关管理办法规定，市县两级税务部门每年要将用人单位上年缴纳残保金的情况在门户网站或其他公共媒体上向社会进行公告。此外，地方各级残联、财政部门要定期通过门户网站向社会公示上年残保金用于支持残疾人就业和生活保障的支出情况，接受社会监督。

但从实际看，一些地方并未按规定执行。2023年公布的《中共安顺市残疾人联合会党组关于巡察集中整改进展情况的通报》显示，安顺未执行残保金公示公告制度。根据《贵州省残疾人就业保障金征收使用管理实施办法》规定：地方各级残疾人联合会、财政部门每年8月31日前通过门户网站向社会公示上年度保障金用于支持残疾人就业和保障残疾人生活支出情况，接受社会监督。直到2022年9月21日，安顺市政府门户网站才登载《2021年度市级财政批复残疾人保障金用于支持残疾人就业和保障残疾人生活支出情况公示》。

受访人士建议，应强化包括公示公告在内的残保金征收管理使用各个环节的监督。贵州省晴隆县人民检察院检察长黄波等建议，纪检、监察、审计、检察等部门把残保金纳入专项监督，向同级人大及其常委会报告监督执行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