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少华问答

本文转自：青岛日报

修订版首批面世作品《且听风吟》 “不存在十全十美的文章，如同不存在彻头彻尾的绝望。”《1973年的弹子球》 “任何事物必须兼具入口与出口，此外别无选择。”《寻羊冒险记》 “不管这世界何等平庸且百无聊赖，毕竟是我的世界。”《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 “人并非通过扩延时间达到不死，而是通过分解时间获得永生。”《挪威的森林》 “哪里会有人喜欢孤独，不过是不喜欢失望。”《刺杀骑士团长》 “哪怕云层再黑再厚，背面也银光闪闪。”修订版首批面世作品

●为什么不尝试重新翻译村上的小说，会与初译有很大不同吧？

说实话，我也冒出过这样的念头，于是把《挪威的森林》第一章开头几段重新翻译了一下，结果发现反倒不如原来的。这让我惊讶不已。

从技术角度来说，这次翻译试验看上去明显比之前变得忠实，变得精确，变得乖了。可是当年那种年轻气盛带来的敢于冲击原作语法和行文结构框框的勇气和潇洒不见了。究其原因，除了年老变得懦弱保守外，还有一个原因，相对说来，当年我是用“心”来翻译的，而今更多使用的却是“脑袋”。2021年村上曾在母校早稻田大学新生入学典礼致辞中说：不是脑袋灵光就能够成为小说家的，因为脑袋灵光的人立马用脑袋去想，而用脑袋想出来的小说是没有多大意味的，好的小说必须用“心”来写。既然人家村上的小说不是用脑袋而是用“心”写出来的，那么翻译村上小说的人也必须用“心”，若是用脑来翻译，想必更为忠实或者精确，而要溢出打动人心的美感，就要译之以心。打个比方，把原作比作杨贵妃，测量杨贵妃的三维数据，再精确也没有多大意思。

●翻译的44部村上小说中，您最喜欢的是《挪威的森林》吗？

我最喜欢的倒不是《挪威的森林》，那只是我翻译的第一本书，应该说，因为是第一本，语言风格的把握上应该还不是那么到位。一开始我最喜欢的是《奇鸟形状录》，我认为它是村上最成功、最让人佩服的作品，其中时间跨越半个世纪，空间远至西伯利亚荒原，情节更是山重水复，雾锁云笼。读完之后我三五天没有缓过劲来。这部小说也标志着村上完全走出了孤寂的心灵花园，开始闯入波谲云诡的广阔沙场。

现在，可能因为年纪大了，我倒更莫名其妙地喜欢《1973年的弹子球》，村上将忧郁和美好完美融合，简单中暗含着不动声色的幽默。那种忧伤、悲凉感，尤其让无所谓的观众，从中获得一种精神上的优越——我可能权势上不如你，钱财上不如你，但我精神上抵达了远远比你高的高峰……它会给人一种赢的虚幻感，是一剂温暖人心的良药。

●为什么会持续关注一个作家的作品这么久，村上之于您的吸引力在哪里？

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我们在价值观上尤其对周围的人与事的感受上，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比如，很多人认为“别人怎么看我很重要”，生活在别人的眼神和暗示中，这会占用和消耗个人很大一部分心力情绪，而我们或许就不大在意别人怎么看。如果你对于外界的看法过于敏感，过于关注，就休想做完一件像样的事。用村上春树的说法：别人怎么看我，那是他们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在这一点上，村上与我是有默契的。

我认为要翻译好一部外国文学作品，不仅是语言语法的问题，还有气质、灵魂层面的对接。

●除了村上春树，还有哪些日本作家也是您所钟爱和关注的？

在我翻译过的日本文学作品里边，基本上只有两个人最合我的口味。除了村上，另一位就是夏目漱石。有趣的是，后者也是村上最推崇的日本作家。村上说过，基本上不看日本作家的作品，没有因为读日本小说而心生感动的记忆，但夏目漱石例外。他认定，如果要在日本近现代作家里投票选出10位国民作家，排在首位的，毫无疑问是夏目漱石，实际上我认为，夏目漱石和村上春树的文体与语言风格相当接近，简洁、幽默，带有西方绅士味，并夹杂日本本土的幽默感；两个人主题也相近，都写被边缘化的小知识分子，内心世界的纠结困惑，与世俗世界的违和感。我现在也正在翻译夏目漱石的《三四郎》。碰到脾性契合的作家，会不由自主地想去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