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古齐观 | 滕王阁

文 | 田东江

国庆假期期间在江西南昌滕王阁旅游区，背诵《滕王阁序》免门票活动照常开展。如果游客在六分钟内背诵出王勃这一名篇，且没有出现三处及以上错误，就可以获得免费登临滕王阁。一名男生因为没能如愿，还实名录制了自己的“丢脸”视频。在他看来，自己当年高考语文考了127分，不应该背不下来。

我高考那阵，语文满分是120，不知道到他这时满分是多少。不过，他既然敢亮出来炫耀，表明分数应该是很高的。不管怎样吧，我这里也不妨实名“丢脸”一回：从来没有背出过《滕王阁序》，记得读中学时课本尚未收入该篇。当然，其中一些句子是背得出的，“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最有名的这句不用说了，“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以及“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什么的，也能张嘴即来。

图片来源：新华社

滕王阁，众所周知为唐朝滕王李元婴所建。《读史方與纪要》云：“唐显庆四年（659）滕王元婴为洪州都督时所造也。”显庆，唐高宗年号；洪州，江西南昌。历史上有两个洪州，另一个在河南辉县，小说《杨家将演义》中有“穆桂英大战洪州”，1963年还拍成了京剧电影，大致说辽将白天佐进犯，宋帅杨延昭被困，杨宗保单骑突围求援，穆桂英带着身孕挂帅出征，最终设计将白天佐斩于马下，解了洪州之围。那场仗就是在辉县打的。杨家将故事经过了演义，但地名如假包换。

李元婴是高祖李渊的第22个儿子，也是最小的儿子。这个人劣迹斑斑，前文《滕王》（载《天淡云闲》）多有道及。《旧唐书》本传中，就其“颇骄纵逸游，动作失度”，高宗曾“与书诫之”，说他“巡省百姓，本观风问俗，遂乃驱率老幼，借狗求置，志从禽之娱，忽黎元之重”，甚至“时方农要，屡出畋游，以弹弹人，将为笑乐”，又“凝寒方甚，以雪埋人，虐物既深，何以为乐？家人奴仆，侮弄官人”等等。高宗正告他：“朕以王骨肉至亲，不能致王于法，今与王下上考，以愧王心。人之有过，贵在能改，国有宪章，私恩难再。”

李元婴总共建了三个滕王阁，南昌这个之外，山东滕州、四川阆中还各有一个。滕州的最早，那是他受封的地方；阆中的最后，是他任隆州刺史的所在。前几年到阆中，知道那个滕王阁还在，复建的吧，没到跟前。滕州我没去过，网上看到一文，乃“2022年度滕州市文化和旅游局”对“民建滕州基层委员会委员”《关于重修历史地标滕王阁的建议》的提案答复：关于“滕王阁”，指的应是江西省南昌市的“滕王阁”。目前没有充分的史料依据来证明滕州“滕王阁”的存在。这个答复可能稍嫌草率，南昌“滕王阁”因为王勃的文字最为著名而已。

滕王阁屡毁屡建，唐朝至少就重建或重修了三次。王勃作序的，已是时任南昌都督阎伯屿重建的。韩愈《新修滕王阁记》所记，则是洪州刺史、江南西道观察使王仲舒重修的。在文中，韩愈主要表达了自己对滕王阁的向往，却几次想去都没去成。“少时则闻江南多登临之美，而滕王阁为第一，有瑰奇绝特之称。及得三王（王勃、王仲舒、王绪）所为序、赋、记等，壮其文辞，益欲往一观而读之”，未果。贬谪潮州，“又不得过南昌尝所愿焉”。在任上，“吾虽欲出意见，论利害，听命于幕下，而吾州乃无一事可假而行者”，找个借口都找不到，“则滕王阁又无因而至焉矣”。文字平铺直叙，与《滕王阁序》的情由景生、情景交融、用典浑然天成等，不可同日而语。

滕王阁自王勃之后就成了著名景观。孝宗乾道八年（1170），范成大赴任静江府（今广西桂林）知府，从家乡苏州出发，途经江西时“登滕王阁”。其《骖鸾录》云：“其故基甚侈，今但于城上作大堂耳，榷酤又借以卖酒，‘佩玉鸣鸾’之罢久矣。其下江面极阔，云涛浩然。”看起来，他登的是“故基”，滕王阁又该重建了。

与范成大生活年代大致相当的辛弃疾，曾“觞客滕王阁”，未知是否重建了的，然滕王阁似乎正有酒楼的功能。《随隐漫录》云，那一回，大家正喝得高兴呢，“诗人胡时可通谒”，门口没让他进来，他生气了，“呵詈愈甚”。辛弃疾说：“既称诗人，先赋滕王阁，有佳句则预坐。”老胡当即来了句“滕王高阁临江渚”，引来大家哄笑。熟悉《滕王阁序》的人都知道，那正是序尾“四韵俱成”的第一句。但胡诗人接下来并不是“佩玉鸣鸾罢歌舞”，而是“帝子不来春已暮。莺啼红树栁摇风，犹似当年旧歌舞”。余不懂诗，觉胡诗即王诗诗意的改写，但算他背得出《滕王阁序》吧。辛弃疾他们显然识货，“乃相与宴而厚赒之”。

清朝学者王夫之对滕王阁并不看好，以为其“连甍市廛，名不称实；徒以王勃一序，脍炙今古”。倒不必较这个真，许多名胜的诞生不就是因为名人的文字或文人的名篇吗？记得早些年，湖南岳阳楼那里已有这种做法，在规定时间内背诵出范仲淹的《岳阳楼记》就可以免门票。这些做法值得推崇，无论从景区的主观动机上还是从达成的客观效果上，对光大这些千古名篇都起到了不可估量的积极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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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