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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籍、就业、医疗、教育、养老,各个都与生育相关,也相互制约
文/ 袁建胜 高頔
编/ 朱弢
图/Pixabay
联合国预测印度人口可能在2023年4月14日,达到14.2577亿,超过中国成为全球人口最多的国家。
然而,印度每10年才收集一次人口数据,原定于2021年进行的最新人口普查因新冠病毒大流行而未能如期完成,这个国家到底有多少人目前印度政府还未公布。
有媒体指出,20世纪下半叶,印度一直保持着快速的人口增长,年增长率达到2%。自1947年独立后,印度人口增长了超10亿,并且预计在未来的40年里还将继续增长。
不过,印度经济监测中心(CMIE)数据显示,印度适龄劳动力人口中只有40%在工作或者愿意工作。女性因生育和照顾孩子,仅有10%的印度适龄妇女进入了劳动力市场,而在中国这一数字是69%。
中国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2022 年中国人口统计为14.1175 亿,比上年末减少85万人,出现61年来首次负增长。
在2023年全国“两会”上,完善生育支持政策体系成为热议话题。全国政协委员、民进中央原副主席姚爱兴指出,随着养育成本增加、教育焦虑蔓延、经济环境和劳动就业压力大、女性工作与家庭冲突加剧、子女养老需求降低等,90后、00后一代推迟婚育、不婚不育现象越来越多,“不想生、不敢生、不能生”问题日益突出。
对此,代表委员们从完善生育津贴、加强税收补贴、增设普惠制托儿机构、免除学费、保障单身女性生育权等多个方面,建言献策。
到底是什么限制了中国人的生育力?《财经》记者曾多次就生育问题做过采访和调研,节选部分以飨读者。
No.1
婚配的窘境
2018年七夕之前,河北沧州市某县地税局29岁的公务员尹成又失恋了。
这是他第三任女友,邻县的公务员,经人介绍两人相处了半年后,双方家庭开始谋划他们的婚姻大事,谈判几轮后却崩了。这是一场典型的“县城式”分手,婚礼筹备被放弃,恋人成了熟人,再见如宾,没有什么特别的波澜。
尹成在该县的农村出生、长大,父亲做过村主任和支书。他读完大学考取了公务员,在职期间又读了研究生,父亲早早在县城里买了一套房子。尹成这次分手的女友是独生女,女方家里要求订婚当天要带上20万元现金彩礼,还要在邻县再买一套房子,方便未来就近照顾岳父母。尹成月工资不到4000元,家里也没有能力为他购置另一套房产。
在县水利局工作的刘辉对朋友尹成的分手不觉得可惜,县城里一套房子动辄七八十万元,女方再要一套房子过分了。“彩礼嘛,农村和县城一样,男方出个18万、20万元,家庭条件不好的女方可能会留下几万块,一般是把这些钱给女儿支配,比如买台汽车和嫁妆。”刘辉说。
这两年一直在村里挂职参与扶贫工作的刘辉说:“先别说生孩子,现在25岁左右结不了婚的小伙子,在哪个村里没有一二十个?”唐山农村的一名乐队老板刘庆林对《财经》记者表示,当地婚姻成本也是如此,一套县城的房子加彩礼也要100万元左右。刘庆林的乐队专为农村婚嫁葬礼演出。
费孝通1938年在著作《江村经济》中就指出,彩礼是男方家庭对女方家庭因婚配丧失劳动力的一种补偿,女方家庭又通过嫁妆的形式,将资源注入新家庭。随着经济发展和资产丰富,如今在彩礼之外,男方为新家庭购置车辆和房产,扩大了“彩礼”这一资源代际传递的内涵。
在尹成和刘辉所在的县,婚配成本过高有多种因素:既有择偶及分配范围受限,女孩外出打工较多等客观原因,也有计划生育导致当地男女比例失调,以及女性权利缺失等主观原因。
根据河北省统计局公布的数字,2016年该省农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1.19万元,据此估算,一个拥有3个劳动力且有男孩的农村家庭,为结婚配置20万元彩礼需5.6年,再加一栋县城的房子需要28年。
全国政协委员、全国妇联原副主席崔郁在今年全国“两会”上曾表示,有30.4%的女性在土地承包经营权证上,和80.2%的女性在宅基地使用权证上,没有登记姓名。无论是分配还是继承,在土地和房产等重要家庭资产方面,农村女性都处于非常显著的不利地位。
女方在未来养育孩子中也将付出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因此也更有动力以彩礼和房产的形式,在新家庭占有一席之地,彩礼价格的提升,又反过来形成男性婚配的障碍。
“生育总精力”是围绕组建新家庭和生养孩子展开的,资产、时间、劳动力与亲情等不可或缺要素的混合配置,在农村家庭总体收入有限的情况下,“生育总精力”成本的提升,让它愈发呈现出稀缺的状态。
婚配的窘境是延迟婚育的重要前置条件,中山大学公共事务管理学院副研究员钟晓慧对《财经》记者介绍,1990年至2017年,全国平均初婚年龄从21.4岁提高到25.7岁,平均初育年龄从23.4岁推迟至26.8岁。
一直以来,农村及流动人口“超生游击队“的形象深入人心,他们普遍被认为是对生育率贡献最大的群体,实际的情况则恰恰相反。北京大学中国社会发展研究中心研究员、社会学系教授郭志刚对《财经》记者介绍,农村是2005年之后生育率下降最大的区域,流动人口的生育率也大大低于全国总体生育水平。
No.2
清贫限制了生育力
七夕那天,佳文本来的计划是下班和老公一起吃个饭,或者再看个电影,但她下班已经是晚上7点多了,丈夫进家门的时间是23点58分。
佳文来自河南,和丈夫2014在北京结婚,他们都是典型的县城少年,读完大学在北京闯荡,当时婆家出了10万元,佳文家掏了30万元,加上两人的积蓄,贷款110万元买了房子。老公很要强,起早贪黑地工作,三年后把岳父出的钱都还上,女儿也出生了。婆婆开始时畏惧到北京来生活,宁愿出钱给孙女请个保姆,一年之后,她还是来了。“保姆总不如自家人照顾的更好吧。”佳文说。“这也是我们觉得亏欠婆婆的地方,因为孩子让他们两地分居。”
佳文夫妇都是铁定不要二胎的工薪族,女儿身上每月约5000元的消费已是负担不轻,一旦怀孕在公司里又会被贴各种“标签”,生育期间工资减少至少一半。“我算是不错了,产假期间每月还能有2500元,怀孕后我加了不少微信群,里面一些妈妈产假都没有收入,想生二胎的恐怕都不到5%。”佳文说。
也是因为经历过回归职场的艰难,“北漂”李可和佳文一样坚决不要二胎。
“几年前为了能在北京安居落户,已经掏空了双方父母的家底。儿子的日渐长大,幼儿园和各种特长班的花费也让我们吃不消,还需要还房贷。”李可说。为了减轻丈夫的压力和自己顺利回归职场,李可的公公婆婆从老家来到北京帮忙。四个大人一个孩子,挤在一套两居室里。
如果生二胎,就要换房子,车也要换大的,经济重担都压在丈夫一人身上,老人年纪大了,照顾孩子的精力有限,李可自己又要面临一场“职场断裂”:“我好不容易熬出来了,肯定不会再入一次坑。”
与农村不同,在都市里生活的年轻人与原家庭有着较为清晰的界限,距离不但加剧隔代照顾孩子投入的时间和精力成本,在突出着情感链接的同时,也隐藏对养老的担忧。
在县城和乡村里,大家庭向新家庭透支性转移资源的过程,同样在都市流动的新中产阶层中发生,双方家庭不仅更有意愿出巨资为下一代买房,也不惜千里迢迢投入劳动力,为孩子照顾下一代。
钟晓慧说:我们首先应追问,为什么中国父母是这样的境况?这与养老保障不足有直接关系,父母给成年子女买房、带孩子,某种程度也是给自己投资一份亲情和保障。
在城市里买房实际也主要是男方及其父母的责任,这既是女性权利缺失的原因,也是结果——同农村一样,城市女性在家庭和生育的付出,同样要求与之平衡的房产以及它所确认的婚姻与生活稳定性——这种不平衡也会延伸到作为独生子女的女方家长的养老问题。
从结婚到生育,从农村走向县城再到都市,在过去的40年里,这是两条互相纠缠的路线,一代人的运行轨迹,都为下一代的未来打下基础,成本也随着这种流动越来越高。
在佳文和李可这里,一代家庭的资源已经远远不足,不得不将两代家庭的“生育总精力”紧密绑定在一起。
No.3
子宫保卫战
文思在和《财经》记者聊了4个小时后赶回家,丈夫、保姆带着哭得眼睛通红的小女儿在电梯口列队迎接。
文思32岁,是3个女儿的妈妈。每天晚上睡觉时,只有大女儿肯安稳的躺在床上,丈夫和她各自在客厅和卧室里捉住尽力挣扎的“一只”,交换幽怨的眼神:生这么多,都怪你。
同样是“北漂”,文思是少数可以凭借自己的努力,突破“生育总精力”稀缺状态的妈妈。重点师范类大学毕业,结婚前曾是教育培训机构的老师。虽然自己是高考的受益者,也从事教育工作,但她不想孩子再走这条路。
文思说,这样的教育体系成本高昂,回报却有限——以透支孩子学习兴趣和动力为代价,通过各类打分体系的筛选,最终只能勉励维持父母已经完成的城市化迁徙和阶层提升。
《北京遇上西雅图》开拍的2012年,文思动用家庭的部分资源,赴美国生产大女儿,一年后的春天,那部上映48天的电影以5.2亿元的票房刷新了当时的国产爱情片记录。同样让人们感兴趣的是,众多像文思这样赴海外生子的妈妈们所铺陈开来的故事背景。
一年半后,文思发现自己再次怀孕时已经12周,她和丈夫决定生下孩子。根本不符合计划生育政策的“意外”让她也没有多少选择,文思陆续在美国生下二女儿和小女儿。
尽管家庭条件算宽裕,3个孩子的养育压力也是实际存在的,丈夫也因此辞职回家和文思搭档带娃。文思和丈夫“保卫子宫”的行动,并非情绪之举,它还触发了一个让别人看来很意外的结果——成为文思创业的动力。
2015年,当时还是文思自己在家照看两个女儿,她一周三次亲自去北京新发地市场为孩子们选购食材,邻居和朋友也找她代购,作为感谢往往会多付一些钱。文思发现,一周下来代购的盈余已足以支付家里的所有食物开销。
这是一桩不错的生意,她尝试扩大规模,除了零散销售也为一些超市和餐馆提供果蔬生鲜。为了应对不断扩展的业务,她在新发地租了一间冷库,每天凌晨三四点她都要赶到新发地,亲自挑选和进货,安排工人包装入库再发货,一直到早上九点多。
在生育这个问题上,文思的角度是“完整的女性权利”,围绕在女性身上的认知乃至偏见和歧视,都在加重她们的生育负担,家庭、职场与财产也都是它们发生的场域。
文思以妈妈的身份开始创业,不但理解了女性背负生育与职业的双重艰难,也理解了企业主“左右为难”的局面:“男性员工不论是否有孩子,都会是一个完整的劳动力,如果女性员工有了孩子,那实际上只能算半个劳动力。”
社会舆论和传统观念同样对已育女性带来压力。让文思愤愤不平的是,丈夫抱着女儿出门散步十分钟都能获得小区居民的一致赞赏,她抱着女儿出门只会被夸奖“命好”,有一个愿意带孩子的老公。
“为什么要求女性能顾家还得工作,都要是‘超人妈妈’,丈夫只要不吸毒不嫖娼不家暴就是好丈夫了?”
文思总结,她身边的多子女家庭大多具备三个特点,首先是夫妻双方父母家庭能够给予“锦上添花”的支持,至少不增加新家庭的养老负担。文思的父母曾是央企职工,婆婆是医院返聘的医生,长辈们身体健康且拥有稳定的退休保障。其次是多子女家庭中丈夫都乐于参与到育儿之中。更重要的一点是,夫妻双方至少一方拥有自己的公司,“生意可能没有以前好做,但是底子还在、家里没有经济压力” 。这意味着更加丰裕的收入,能够为“生育总精力”持续输入资源。
对城市职场女性来说,工作与养育孩子之间的矛盾,是她们身上的主要负担。要想城市女性的释放生育信心,在钟晓慧看来,公共政策及资源供给方面,存在两个层面的缺失。
一个层面是政府,托幼(0-3岁)普惠型的服务体系处于稀缺状态,市场的托幼服务价格非常高昂,因此需要个人和家庭投入很大经济、人力、时间等成本。此外,社区互助也是目前国内没有开发的托幼保障资源。“我几乎没有听过在中国哪个城市里的社区,父母之间互相帮忙带孩子成为一个常规做法,但在韩国和英国是有这样的志愿互助组织,也有规模不大但是成形的社会组织提供育儿协助服务。”钟晓慧说。
另一个层面是育龄女性在劳动力市场就业和晋升时受到歧视,全面二孩政策实施之后情况更严重。
钟晓慧认为可以从三个方向探索。首先是补偿企业用工成本,比如政府制定减税、补贴措施,协助建立短期顶替轮岗制度等。“让企业完全承担责任,甚至谴责其不道德、不负责任的歧视女性并无助于解决问题。”
其次是通过建立父亲产假等激励措施,鼓励男性更多投入到家务劳动和儿童照顾之中,而不仅仅只是往家里交钱的角色。
第三是全社会承认女性在家务劳动和育儿付出的价值,为女性提供切实法律保护和福利支持。比方,为女性重返职场提供各项支持、切实保证女性的就业机会等,对家庭付出的女性能够获得补偿和帮助。
“当然还有其他思路,就是孩子的抚养及教育国家全包了,完全不需要夫妻来管。这只是理想状态,并不现实。”钟晓慧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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