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与乡愁

本文转自：四川日报

春 意

海棠与乡愁

□凌仕江

海棠是继梅花、杏花、蜡梅之后，与迎春花同步争春绽放的花卉之一。

友人邀约棠湖公园赏海棠之前，我对海棠属于常年的敬而远之。尽管曾经路过某些青砖汉瓦的小街巷，不经意回头撞见瓦垄上三两簇透红的海棠花团，也不会惊讶地驻足发出一句天外来客般的慨叹：哦，原来你是海棠！只是与友人兜兜转转，见识强大的海棠阵容之后，才发现大惊小怪的迎春花是多么的孤家寡人。

从此，在所有借物生情的花朵中，我绝不会轻易将一个“柔”字，错误地赋予海棠之身。尽管年幼的海棠树皮，有着细致柔软光滑青灰的特点，但成年开花的旧海棠，尤其是那些萦绕古刹亭台楼阁建筑成长绽放的海棠，总是以铜墙铁壁的屏障之势，长期与大风大浪过招，即使满身伤痕结痂，皮伤眼肿，一枝枝窜入天空的枝干，依然如钢似铁、仿若不屈不挠一路冲锋向前的勇士，“护园使者”的称号，非它莫属。

海棠花无香，花先绽放，叶渐吐绿，多为一本多干，笔直挺拔，利落净静，虽不像苹果树那样婆婆娑娑，叶、花、果却与之极为相似，只是个儿比苹果小了两三倍。站在半月桥上，看那湖水中倒映的海棠火焰，生命的极致，在自然中呈现的别无所求，但谁也别想与它争红斗艳，因为它的别名简直可以用一个“红”字取代，似乎“夺目”的箴言注定沸血书写。

棠湖边，唱歌跳舞拍照打卡的老者热情似火。大爷个个离不开自拍杆，大妈指尖舞动的红丝绸和飘洒的红纱巾，吸引的不仅仅是大爷的目光，还有满树海棠花正艳的泰然正视。尽管海棠花已经退步三分到静观其变，可大妈们依然嫌自己情绪不如海棠红，非要一个个双手指月，花拳绣腿，舞得红霞漫天，跳得满堂富贵，其实她们心里最清楚，这一切高涨的情绪皆因海棠而来，海棠花的娇红，海棠一身的淡定，为她们增添几分胆大勇气。有的歌声，听起来已经快要“左”到左旋柳梢头，真是仰仗海棠花壮胆，唱得面不改色心不抖，那声震天的魂魄，恰似野火春风斗古城。

可见海棠花红的壮观，在关键场合给五音不全者提气壮胆不少。且不止傲骄的现代人，在海棠花开的一条条路径旁，一块块白色的小木板上，还有当代书法家的海棠墨迹，历代诗人名士吟咏海棠的诗作，在棠湖公园里也是一道文化风景。既赏海棠，亦重温诗篇，其中南宋诗人范成大的《醉落魄》，勾勒出一幅古典唯美画意，很是令人神往：

马蹄尘扑。春风得意笙歌逐。款门不问谁家竹。只拣红妆，高处烧银烛。碧鸡坊里花如屋。燕王宫下花成谷。不须悔唱关山曲。只为海棠，也合来西蜀。

好一句“只为海棠”，在众多海棠诗篇中，忽然想起一首余光中先生的遗珠之作，尽管它未能入列园中的书法墨迹，但诗人佳作，通过罗大佑的歌声传递出的刻骨铭心，可谓意义非凡：给我一张海棠红啊海棠红，血一样的海棠红，沸血的烧痛，是乡愁的烧痛，给我一张海棠红啊海棠红。

我为“一张海棠红”的表述，曾经思量了好久，那是一张古纸上的中国画吗？以我对海棠花的察看和理解，这花如此坚韧与艳丽，不宜宣纸泼墨透视，更适在布面上迟滞重彩，恨不得狂舞几笔才解花意。诗人余光中笔下的海棠原是《乡愁四韵》中的意象一种，诗人高级的隐喻，情意如绵针，懂了之后，才扎得人心痛。

住在狮子山上的友人，喜欢养花，尤爱插花，搞得整个春天都是他的一样。特别是海棠花的枝条，插在各式各样的花瓶中，为他的堂屋与书房增色不少。这的确让人羡慕，甚至禁不住欲效仿。可是懂花之人的闲情野趣，怎能任随他人效仿？

关于海棠，不得不提及一位校友。他比我年长几岁，我们是乡邻。渴望成为优秀歌手的他，寒冬腊月天，在田野间烧起火堆，不分白天黑夜练习美声唱法，那黄牛般没完没了的尖叫声，吵得整个乡间鸡犬不宁。所有的人，都说这人简直疯了。只有我默不作声，知道他的练习方法出了问题。后来，文艺汇演中他演唱的《秋海棠》，并没有获得满堂彩，我演唱的通俗歌曲《小草》，反而被老师和同学们认定有当歌手的潜力。

经年以后，与乡邻谈及那位尚未出道已经熄火的歌手，禁不住惜之念之。原本还想找他谈谈音乐，可一场车祸让他的名字连同歌声，早已淡出人们记忆。梦幻与世事同样无常，可海棠依旧，倘若他还能继续歌唱，我愿意为他创作一首坚韧不拔的海棠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