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着私家车，能否驶向现代性

本文转自：解放日报

《驶向现代性：私家车与当代中国的中产阶级》 张珺 著 席煦 译 广东人民出版社 ■吕本明

2022年，我买了自己人生的第一辆车，成为2022年新增的2129万辆机动车车主中的一位。没错，2129万，这是2022年一年中国新增的机动车保有量数据，而我国汽车总保有量也达到了4.17亿辆。《扩大内需战略规划纲要（2022—2035年）》显示，我国的汽车新车销量连续13年位居全球第一。实际上，21世纪初，中国的家用轿车才开始普及，在短短20多年的时间里，“中国便以惊人的速度一跃成为世界上最大的轿车市场”，这段时期也正是中国经济飞速发展的黄金期。

21世纪初，人类学博士张珺敏锐捕捉到了这一变化，并将中国经济发展代表性的前沿阵地珠三角地区作为其田野调查的区域，经过十余年的筹备、交流和写作，一部关于中国汽车消费的人类学著作《驶向现代性：私家车与当代中国的中产阶级》（以下简称《驶向现代性》）终于诞生。

《驶向现代性》用了一个较为学术的词“机动车体制”来描述汽车，将与汽车相关的其他要素，如汽车的销售者、购买及使用者、监管机构以及与汽车相关的空间（如小区停车位）、行业（4S店）、基础设施（公路）也包括其中。

在作者看来，汽车“本身还成为一种物质、视觉、隐喻的载体，反映一个人社会流动性和空间移动能力的强弱”。为了便于进行调查，作者将研究对象锁定为“新兴的中产阶级”，这显然是因为在作者从事调研的时期和区域，这些人是私家车购买的主力，十几年后的今天再来看，这种标签似乎早已失效，但作者对购车群体与社会环境的“各种间接互动”的观察依然有很强的参考意义。

纵观全球，自二战以降，私家车就成了普通民众放飞自我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并且以此来对抗现实中的不平等。私家车之于车主来说，不只局限于代步工具，对社交圈人脉广泛的职场人来说，轿车无疑意味着生产力。

在选择多元化的今天，汽车与车主身份之间的刻板印象日益加深，持续发酵。心照不宣的看车识人，从对车主身份的猜测升级到对其私生活、人格的臆想，批量制造了很多和车有关的段子。不得不承认，公路的社会等级景观即是个人成就的外显，人际攀比的压力也潜伏其间。比起私密性很强、深藏不露的家宅，私家车的流动性确实在展现经济实力上更胜一筹。

汽车对城市景观的“重置”是显而易见的。城市高架和高速公路是机动车专用道，城市的道路系统的主角也是汽车，在城市道路基础设施的便利性上，汽车是优于其他交通工具和出行方式的。以我所在的城市为例，高架在整个城市的道路系统中占据了举足轻重的地位。在购车之前，高架在我的认知里是负面的东西，因为它阻挡了视线，让整条道路都变得黑黢黢，像一个巨大的怪物架在行人的头顶上，压迫感和窒息感时刻存在。但在开车之后，高架将行人与汽车分离，驾驶的舒适度迅速提升，穿行大半个城市不再是一件烦心事，我对道路的心态也迅速发生了变化。

房价对购车需求的改变也是显而易见的。在张珺博士进行田野调查的时期，“一般情况下，人们至少要等到交完一套房的首付款之后，才会买车”。而在过去十几年中，一方面，房价的飞速上涨让城市工薪阶层的通勤距离迅速拉长，进而带动购车需求的增长并在权重方面超越购房需求；另一方面，高企的房价也让年轻人购房的难度越来越大，相比之下，汽车无论在品类上还是价格上都不再成为一种难以企及的“奢侈品”，而是一种买得起的“必需品”，买车不再排在买房之后。据国家统计局《中国人口普查年鉴·2020》披露的数据，80%以上的有车家庭购车价在20万元以下，这也从侧面说明，日用代步是当下消费者购车的首要目的。

在《驶向现代性》中，张珺博士提到了一个有意思的现象——集体自驾。“婚车巡游”现在仍然是较为常见的现象，汽车的品牌和数量昭示婚礼家庭的经济实力和社会地位。集体驾驶带来的“共同感”则更可能见于汽车品牌组织的自驾游活动，但展示的属性要弱得多，更多的是追求一种亚文化趣味，这种对小众趣味的追求也不限于集体自驾出行，而是渗透到各类活动中，比如车友的骑行聚会，对身份认同和社交的需求远大于骑车本身。

近年来，随着城市生活压力的增大，“逃离城市”成为都市人常挂在嘴边的词，而“逃离”的最佳方式就是开车。周末驱车离开城市，亲近自然，成了许多都市青年的生活方式，伴随这种生活方式而来的另一股潮流则是“露营”。露营想要舒适，则要携带一定的装备，想要环境清幽，则要去路途遥远的偏僻之所。这些硬性条件决定了汽车的普及才能让露营成为时尚潮流，而乘用车的普及也促成了露营的“高阶”版本“搬家式露营”的兴起。三五好友将生活所需的各种物品统统装上车，从城市出发，跋涉至人迹罕至处，构建一个漂浮于世外的虚幻空间，在短暂的时间里创造出独属于他们的世界。

不过，人终究还是要回到社群之中。在这个已经被汽车包围的世界里，堵车与停车是永恒的困扰。在买车之前，希望能在下雨天开车上班以解淋雨之痛，买车之后却发现，下雨天开车永远会被堵在家门口动弹不得。而停车则是出行必然要焦虑的事情，在城市里，去任何一个地点，都要先查一查是否有停车位，而几次因为停车问题被困在路上进退不得的窘境也让人不禁怀疑汽车所代表的“现代性”究竟是一种“进步”还是“倒退”。当然，我拥有了一辆车，意味着我的生活半径不可避免地变大，但我未必希望驶向“现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