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猛虎细嗅蔷薇时

本文转自：新民晚报

桑飞月

壬寅年年底，先生感染新冠时，失去了嗅觉和味觉。闻花花不香，吃饭饭没味，这种状态持续了很久，令他很是郁闷。

春天到来后，他的嗅味觉逐渐恢复，且仿佛与从前有些不同，变得更加灵敏了似的。这使他开始走进一个貌似不曾走进过的世界。

周末，溪堤上散步时，他看到一片开着白色球状花的三叶草，便随手摘下了一朵。“哎呀，这花好香啊。”他叫道。我凑过去使劲闻了闻，啥味儿也没闻到。以为他在骗我，谁知，返回途中路过那片花时，他又说：“这花我喜欢，我要摘几朵送咪豆。”到家后，咪豆拿起那花闻了闻，说：“没闻到香味啊。”看来我的嗅觉正常，是先生的嗅觉有些与众不同了。

自此，他开始喜闻各种花香及植物的味道。

一天，他下班回来时举着一朵小白花对我说：“考考你，这是什么花？”“柚子花嘛。”我一眼认出。

“厉害，竟然还认识柚子花？的确是。我发现这花好香，便特地摘了一朵回来。”

“柚子花随处可见呀，而且正开花呢。”

“太好了，等会儿带我去看看，我要折一枝回来。”由此可见，他之前对身边的这些细小事物基本上是不关注的。

晚饭后，我们沿着被植物包围的小路来到一棵苦柚树下，手机灯一照，只见嫩白的花骨朵如睡美人般正安详地憩在枝头，香气扑鼻。他跳上路边围台，迅速折了两小枝下来。那身手，那情形，让人想起了武侠小说中的采花大盗。

到家后，依然是一枝送女儿，另一枝用清水养在了卧室飘窗上。花香丝丝缕缕地飘散出来，不多久，整个房间就都是香的了，像洒了香水。

春夏之交时节，正是各种木本藤本植物开花的时刻，空气里到处都弥漫着醉人的香。夜晚散步，一出门就被郁香袭到。“谁在香？”他一边说一边四处查看。以为是紫藤，走到花架下闻一闻，香气反倒淡了。“该不会还是那柚子花的香吧？它怎么能飘这么远？”“傻瓜，香樟花的香呐。”我告诉过他，他似乎不信。我们楼门口有几株大香樟树，每年香樟花开时，空气里都会弥漫着这种木质调的香。

“香樟有花吗？”他半信半疑地用手机灯去照香樟树，可惜香樟花小如谷粒，晚上很难看到。而且，他也不相信这小花会这么香。

周末，我们步行去吃早餐。突然风起，细碎的香樟花如谷雨般袭了我们一身。看到那些小小的米黄色六瓣花，闻一闻，他终于算是见证了香樟花的香。

我是个植物爱好者，对周边的植物比较熟悉。这晚散步至一桥头时，我对他说：“等一下，我给你摘几枝楝树花。”他又惊讶了：“楝树怎么还会开花？”“楝树怎么不会开花呢，淡紫色的，可好看了。”拿到后，他闻了闻，惊呼：“好香。”

接下来几天，我们家开始不断出现楝花，他甚至用其制了个花球，插在了女儿书桌上的花瓶里。女儿趴在那里写作业，过了一会儿，皱着眉头说：“妈妈，这个楝花的味道太冲了，受不了。”我扑哧一下笑了，真是的，先生自从嗅觉恢复后，闻任何草木都是香的，楝花香，石楠花也香……“送给你爸爸去，他喜欢。”

这个春天，感觉他像变成了一只大蜜蜂似的，一见到花，都要去闻一闻。与我的谈话，也多是关于草木香的。

“你以前有闻到过香樟花、楝花的香吗？”

“有啊，我还写过相关的文章呢，《南风草木香》，写的就是这个时节的花香。”

“我怎么没闻到过呢？我不知道香樟会开花。还有楝树，老家很多，也不记得它会开花。”他有点怀疑他以前的世界和现在的有所不同。

“你不关注的事情，也就不会进入到你的感知中。换句话说，世界对我们每个人来说，都不是完全打开的。只有主动去探索，才能不断发现新世界。”其实，我也有所感悟。

许是受到了这件事的启发，除了闻香，他还开始体验其他一些不曾体验的事情，如练字、阅读文学杂志等，并沉浸其中。

一只木讷的“猛虎”，在一个偶然的契机下，逐渐发现那个温柔世界原来也有诸多美好。其实对我们每一个人来说，都需要有这样一个契机，去探索这个世界因为我们自己的局限而被折叠起来的那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