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米高空的视频连线

本文转自：北京晚报

▌宋捷

早就知道国航空客350等航班上可以上网，还能打电话，但一直没有机会体验。

终于，在东京飞往浦东的航班上，我感受了一把云中冲浪的快意。

在万米高空和地面通话，第一个电话打给谁呢？没有第二种选择，当然是给我的白发亲娘。

时间是傍晚6时许。刚吃完晚饭的母亲，接到我从空中和她的视频连线，全然不知道我在云中。

“儿子，你回来了吗？”

“姆妈，我在飞机上给您打电话呢。”

“飞机上还能打电话？你哄我吧？”

母亲不相信。我把视频镜头调向机舱，对准正推着餐车送餐的空姐。母亲似信非信，电话那头传来她的笑声。

这段有趣的云聊画面，被同行的兄弟视频记录了下来。回家以后，我和母亲一同欣赏了好几遍。

和老太太分享视频，已成为最近两年我们母子见面时的一种乐趣。在生活中碰到一些有趣的事情，尤其是遇到她熟悉的老朋友，我都会用视频记录下来，让对方在镜头前说几句话，回去以后我们娘儿俩再慢慢欣赏。

父亲在世的时候，我和妹妹常带着二老云游四方。妹妹还陪老人去过新西兰和东南亚好几个国家。这两年来，母亲年事渐高，不适宜远游，我便开车载着她和舅舅、姨姨，组团在南通附近转悠，前前后后，慢腾腾、笃悠悠，如今已跑了江南江北十多个名镇。

4位耄耋老人加上我，超过400岁。我将其取名为“四百团”，曾畅想“江东四百团，结伴下江南”，目标是30个江南小镇，现在看来有点困难了——今年，母亲和大舅都年届九十，他们怕给我添麻烦，不大愿意跟我出去了。

见我有点失落，母亲便鼓励我自己多出去，然后在现场和她视频连线，分享“诗与远方”。我顺着她，今年先后去了越南、新加坡和日本等国家，一边探究全球化下的地方元素，一边寻找母亲感兴趣的话题。不仅如此，我还沿着母亲年轻时旅行的足迹，踏访了浙江、安徽、江西、山东、辽宁、河南、贵州、四川等祖国的山山水水。

说来神奇，在视频连线时，时常会忘却眼前事物的母亲，却还记得往昔的场景。父亲年轻时曾在大连工作过，母亲去探亲时，在海边留下青春的倩影。他们还去青岛看过海。当我把镜头对准老虎滩和八大关时，母亲在视频那端露出羞涩的微笑，宛若一位从不曾老去的少女。

1935年出生的母亲是位退休教师，半个世纪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早些年，她就养成了每天写日记和整理通讯录的习惯，如今积累了几十年的日记和通讯录，仿佛就是一部编年史，不仅记载了一位教育工作者的家国情怀，也记录了与她亲近的很多人的生活变迁。令人酸楚的是，与她同时代的同学、同事、亲友，许多都已经离她而去，几乎一大半名字要加上黑框了，那都是我熟悉的叔叔阿姨：殷胜时、方定愚、穆璞、陈步余……

母亲的通讯录有3本，分别是亲友、同事和学生，上面记满了电话号码，后来这些电话号码都有了相对应的微信户名。对于母亲来说，和老友煲个“电话粥”，分享开心有趣的事情，是她最开心的时刻。

最温馨的两个号码，来自蒋美梅和管维珍两位阿姨。上世纪60年代初，她们同在郊区五接桥小学教书。一个甲子的友谊，浓得化不开。两位阿姨比我母亲年轻，更易接受新事物，她们会在视频时教母亲养生，劝母亲多动。有一次，蒋阿姨和我母亲聊着聊着，两人情不自禁唱起了老歌《红莓花儿开》。还有一次，管阿姨在电话里揭了母亲老底：60年前，母亲收到父亲从大连寄来的情书，常在宿舍里给闺蜜朗读……

因为不再读书看报，和外界交流甚少，加之记忆力衰退，母亲在煲“电话粥”时，谈资已不像以前那么丰富，通常都是几句“我想你”、“什么时候能够见面”等重复了几十遍的话，但在我和妹妹听来，这仍是世界上最美的语言。

母亲生活日常中的这些故事生动有趣，时常被我记录下来。从2014年春天写《愉色而养》开始，每到母亲节，我都会写一篇有关母亲的文字。这些文字，几乎都是外出乘飞机时写的。因为在那段短暂真“空”里，任何外界打扰都被按下暂停键。此时，打开记忆的闸门，任凭母亲那些温馨细腻的画面落在我的笔尖，我的心便被柔软和感恩填满。

于是，万米高空写母亲，成为我的一种写作自觉，也是一次难得的享受。这个习惯，已持续10年。我祈愿，我还能再写个十年二十年，而我的母亲，永远是这些文字里鲜活的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