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问丨连新明：“雪山之王”的栖息与保护有何国际意义？

中新社西宁5月9日电 题：“雪山之王”的栖息与保护有何国际意义？

——专访中国科学院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研究员连新明

中新社记者 李江宁

3月初以来，雪豹幼崽“凌小蛰”的救助牵动各方关注。雪豹是中国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被称为“雪山之王”，自然分布在以青藏高原为中心的亚洲中部山地，涉及12个国家。作为食物链中的顶级捕食者，雪豹与其他物种存在直接或间接的复杂粘性关系，也同时依赖于健康的生态系统。它是了解三江源整体生态系统的“窗口”，也是共建“一带一路”国家生态合作的纽带。

作为青藏高原的旗舰物种，雪豹的演化历史如何反映对高山生态系统的特殊适应？它对整体生态系统具有怎样的调控作用？多年来，雪豹保护积累了怎样的国际经验？中国科学院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研究员连新明近日接受中新社“东西问”专访，回答上述问题。

现将访谈实录摘要如下：

中新社记者：雪豹作为青藏高原的旗舰物种，对高山生态系统有着怎样的特殊适应性？

连新明：雪豹分布在亚洲的高山地带，其演化历史应追溯到猫科。在西藏札达地区发现了“布氏豹”的化石，布氏豹是雪豹的姐妹种。

经过漫长的进化，雪豹演化出一系列适应亚洲中部高山环境的特征。在所有大型猫科动物中，雪豹的毛发是最厚、最长的，可以有效保暖。皮毛呈烟灰色或奶黄色，带有较为稀疏的豹纹，与生活地区的石灰岩色调极其相似，因此能轻易地隐蔽在周围的裸岩环境中。雪豹的尾巴较长，有助于在悬崖峭壁之间运动时保持平衡，也可在睡觉时捂住口鼻处用来保暖。雪豹血液中的红细胞体积小、数量多，能有效提高它们携带氧气的能力。

青海省玉树藏族自治州境内，一只雪豹在山崖间眺望。 玉树藏族自治州官方供图

中新社记者：作为顶级捕食者，雪豹对食物链具有怎样的调控作用？气候变化下，雪豹栖息地收缩或扩张对全球生物多样性保护有何警示意义？

连新明：我们这两年一直在做包含雪豹、岩羊、草整个食物链调控机制研究，但是目前没有看出雪豹对于整个食物链有明显的调控作用。

20世纪60年代，有学者提出“绿色地球”假说，认为整个食物链是由顶级捕食者来调控的，因为顶级捕食者的捕食导致食草动物数量减少，进而减少对草的取食，所以整个地球是绿色的。但大部分学者认为，食物链应该是自下而上调控的，草是生产者，如果没有草，就不会有食草、食肉动物。

而我们在三江源地区的研究发现，这条“自下而上”的调控链也不明显。我们认为，在三江源的某些区域，每一个营养级物种数虽少，但种群数量都比较大，生态系统相对简单，所以雪豹对三江源地区的调控作用并没有那么明显。

为什么现在大家感到雪豹越来越多，分布范围越来越广，其实或许原本雪豹就在这里，只是我们之前的记录手段不够。另外，也不能排除雪豹的种群数量的确在增加，因为三江源地区有较为丰富的食物资源，可以满足雪豹的数量增长。

我们也模拟了未来气候变化，雪豹的栖息地适宜性正在降低，这和青藏高原气候暖湿化趋势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青海省玉树藏族自治州境内，一只雪豹在捕食。 玉树藏族自治州官方供图

中新社记者：中国科研团队如何通过“花纹识别+AI辅助”在三江源完成全球最大尺度雪豹种群调查？这一方法对其他物种的监测有何范式意义？

连新明：花纹识别和AI辅助是目前对于雪豹识别最通用的方法，AI辅助只能识别出雪豹，但无法识别出个体，个体的识别只能通过人工识别花纹唯一性的特点。人工识别主要依赖雪豹头部、尾巴、体侧等部位的花纹，去观察它的花纹差异来识别雪豹个体。

全球最大尺度的调查是通过红外相机，收集多家在三江源地区开展工作的机构的数据，再通过一系列的模型运算得出三江源地区的雪豹数量约为1002只。

这个方法对于猫科这种夜行性为主的动物非常友好，尤其是高海拔的地方，交通不便，红外相机安装完成后，就可以自动拍摄从其前方经过的野生动物，既弥补了人类夜间无法直接调查的缺陷，也解决了人类对野生动物的干扰问题。当然，调查人员需要跋山涉水找寻布设红外相机的合适位点，这一过程比较艰辛。

中新社记者：雪豹栖息地破碎化的解决方案中，哪些经验可推广至其他物种？

连新明：雪豹的生存繁衍依赖于其所栖居的高山—亚高山生态系统，而此类生态系统本身相对脆弱，易受外界扰动而发生退化。雪豹栖息地与高原畜牧业分布区高度重叠，一旦这里的草场出现退化，将直接影响到雪豹的野生猎物种群，从而限制雪豹种群的健康发展。

另外，人类活动会加剧雪豹栖息地的破碎化，围栏和道路等线性障碍导致各地雪豹及猎物种群被隔离，遗传多样性下降，增大孤立小种群的灭绝风险。

对于所有的濒危物种来讲，栖息地破碎化是共同的问题。中国建成了以国家公园为主体的新型自然保护地体系，同时通过建立生态廊道连接破碎化栖息地，减少种群隔离。这些措施可灵活调整，应用于其他旗舰物种，但需结合目标物种的生态需求和社会经济背景进行优化。

在青海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都兰县拍摄到的雪豹。 都兰县官方供图

中新社记者：雪豹保护如何成为“一带一路”生态合作的纽带？

连新明：雪豹栖息地跨越多国，包括中国、蒙古国、哈萨克斯坦、巴基斯坦、尼泊尔等，是“一带一路”上的旗舰物种。通过保护它，就能够一定程度上保护它周围的这些环境以及同域分布的其他野生动物。

雪豹保护正逐渐成为“一带一路”生态合作的重要纽带，特别是在中国与中亚、南亚的共建国家的合作中。

2013年10月，全球雪豹分布的12个国家签署了关于保护雪豹的“比什凯克宣言”，发起“全球雪豹生态系统保护计划”，并确定每年10月23日为世界雪豹日。随即，中国国家林草局制订了《中国雪豹保护行动计划》，2018年在中国深圳召开的雪豹国际峰会上，全球雪豹分布国共同发布了《国际雪豹保护深圳共识》。

近年来，中国通过青藏高原雪豹保护联盟等机制，推动跨国栖息地保护，促进生态廊道建设，确保雪豹种群基因流动和生态系统的完整性。同时，中国与共建“一带一路”国家在雪豹监测技术、卫星追踪、红外相机布设等方面展开合作。另外，通过国家公园建设，中国探索的保护模式可为中亚国家提供借鉴。中国正推动雪豹保护成为区域生态合作的典范，助力全球生态文明建设。(完)

受访者简介：

连新明。受访者供图

连新明，中国科学院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中科院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司法鉴定所所长、青海省自然科学和工程技术学科带头人、青海省自然保护地自然教育专家委员会副主任委员，祁连山国家公园专家库成员、青海省湿地保护专家库成员、青藏高原雪豹保护联盟专家委员会委员。主要从事青藏高原野生动物研究和保护工作。主持国家、省部级及地方项目30余项，主编及参编专著7部，发表文章70余篇。【编辑:刘阳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