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鲁阁号的“秘密”：出轨事故两年多后遗骸惊现引发舆论震动

台铁408次太鲁阁号列车出轨事故发生800余天后，遇难者家属登上事故车厢了解“善后情况”时，意外发现一片疑似遇难者头盖骨。

太鲁阁号的“秘密”由此揭开，岛内外舆论震动，台当局不得不重启搜查。短短两天，约二十件骸骨碎片和百余件遗留物被发现。再度受到伤害的遇难者家属，对台当局相关部门、台铁等在事故勘验、调查和保存的过程提出强烈质疑，要求全盘检讨。

南都、N视频记者多方梳理发现，台铁及台当局在太鲁阁号等频频发生的铁路安全事故预防、处置中的系统性缺失，远不是“疏忽”可以解释的。正如台媒评论指出，从台当局行政管理机构到交通事务主管部门、台铁，管理与营运充斥着荒谬与错误。他们才是元凶。

9月1日，台当局重启对太鲁阁号车厢残骸的搜查工作。

两年后遗骸再现

位于桃园市的台铁富冈车辆基地，是台湾铁路管理局主要的车辆维修及员工训练教育中心之一，其中专设有事故车辆纪念园区。

2022年起，在太鲁阁号事故中受损最严重的第7和第8车厢的残骸一直被保存在这里的一片石砾空地上，一旁还立有408次事故列车纪念碑。

台铁局长杜微曾表示，这一布置是为了“随时警醒台铁”。

太鲁阁号第7、8节车厢的残骸被保存在台铁富冈车辆基地。

台媒此前报道，太鲁阁号事故发生后，“安全改革”成了悬在台铁及台当局头上的一把利刃，促使台铁局计划转型为台铁公司，以期摆脱官僚主义。据目前公布的消息，台铁公司将于2024年元旦正式挂牌。

为推进安全改革，台湾交通部门今年8月专程请来了日本铁道安全方面的专家，并于8月30日公布成立“外部监督台铁安全改革委员会”。台湾交通部门负责人王国材表示，该委员会将由2名太鲁阁号事故遇难者家属，以及交通部门前负责人共同担任召集人，日后台铁必须向委员会报告改革进度。

紧接着，台铁方面在8月31日邀请日本专家和遇难者家属来到富冈车辆基地，意在展示太鲁阁号“善后情况”，却意外揭开了惊人一幕。

南都记者了解到，当天遇难者家属团体“太鲁阁的眼泪”发言人王薇君登上太鲁阁号的残骸，在车厢内看到了一件衣物，这件本不应属于列车的物品引起了她的注意，遂伸手将衣物掀起，不想随之赫然出现在眼前的，竟是一块疑似遇难者头盖骨的遗骸碎片。

这一发现引起岛内外舆论哗然，台湾检方与警方随即重启搜查，结果发现了更多疑似遇难者遗骸碎片和遗留物。

据检方公布消息，9月1日，搜查人员在第7、8节车厢共计发现18片骸骨及两颗牙齿，另有非车厢物品共94件；9月4日对事故列车第1至6节车厢的搜查结束后，再发现1件疑似人体骸骨及1颗牙齿，以及56件遗留物。台媒形容，4日当天搜查出来的物品满满装了“13个大塑料袋”。

检方表示，被发现的骸骨将送法医研究所做DNA鉴定，物品则交由台铁局造册辨识，再进行招领事宜。

事故两年后方才重见天日的骸骨再度刺痛遇难者家属的心。

在现场见证了重启搜查过程的家属代表陈鹏年表示，很沉重也很痛心。他指出，台湾检方及警方勘验、台当局调查和台铁保存过程都有很大瑕疵，在程序和作业流程上，台铁和有关主管部门都要全盘检讨，“否则很难保证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

9月4日，陈鹏年与妻子到现场见证搜查过程。

面对家属和舆论的质问，台交通事务主管部门负责人王国材承认“这是很大的疏失”，从救护、检警、台当局运输安全调查委员会（以下简称“运安会”）到台铁，都需要检讨流程上的疏忽。

台铁局长杜微公开向太鲁阁号遇难者家属致歉，表示台铁只做保存，却疏于其他更重要的事，会尽快弥补。台行政机构副负责人郑文灿也直言，这是不应该出现的状况，包括台铁局、运安会都应该做更彻底的调查。

被撕裂的家庭

然而，再多的道歉与承诺，也无法抚平遇难者家属内心的伤痛。

时针拨回2021年4月2日。

那是台湾清明连假的第一天。满载496人的台铁408次太鲁阁号列车从新北市树林站发车开往台东，车内大部分乘客都是南下返乡扫墓的民众。

彼时台铁刚刚推行常态实名制车票一年多的时间，但花莲、台东返乡的车票仍一票难求。

“我好不容易抢到清明节返乡的实名制车票，立刻告诉妍妍（女儿）与弟弟（儿子），妍妍满脸笑容与车票拍照，期待着这次回台东的旅程。”陈鹏年回忆，当时他们一家六口回台东扫墓，他四岁的女儿妍妍十分期待这次旅行。

由于408次太鲁阁号是一大早的班次，车上的很多乘客都在睡觉，他们期待一觉醒来就能回到故里与亲人团聚。

9时28分许，部分乘客突然感受到列车发生剧烈撞击，车厢内的行李与乘客一瞬间天旋地转。

2021年4月2日，台铁408次太鲁阁号列车脱轨事故现场。新华社发

太鲁阁号列车在驶出花莲县和仁隧道231米后、距清水隧道前39米处时，与滑落至轨道上的工程车相撞，造成8节车厢全部出轨。

根据台当局运输安全调查委员会的报告，列车从出和仁隧道口到发生事故之间只有7秒，虽然司机已刹车减速，但列车仍以时速123公里撞上工程车。

南都记者从现场照片看到，在隧道内的其中一节车厢，“像豆腐一样被切开”，列车车头损毁也十分严重，驾驶舱几乎不复存在。

有当时参与救援的台湾红十字会救灾队队员回忆，走进隧道内，碰撞变形的车厢倾斜在隧道内，车厢内不仅椅子变形、东西散落满地，地板上也都是血，必须很小心才能站稳，车厢内外能看到遇难者变形了的遗体。救灾队队员称，“当时的景象真的是人间炼狱”。

事故发生后，太鲁阁号列车司机袁淳修确认遇难，33岁的他是台中人，结婚仅一年多。台媒报道，原本袁淳修是台铁“普悠玛号”的司机，2018年“普悠玛号”发生出轨事故，他因休假躲过一劫。因为清明节连假调度，他成为了“太鲁阁号”的驾驶员，这次却未能逃过一劫。

在这次事故中，陈鹏年失去了妹妹和女儿。

他的女儿也是此次事故49名遇难者中年龄最小的一位，他本人的肩膀与脚也因为撞击而骨裂。祭祀仪式当天飘着细雨，陈鹏年坐着轮椅望着事故列车痛哭。

太鲁阁号最小的遇难者生前与车票的合影。

他接受台媒采访时回忆，事故后与台铁官方的每一次接触都是一种刺痛，他永远忘不了，台湾交通部门和台铁的官员们对着他父亲说，“现在的条件还不错，要不要考虑一下和解？”他至今仍难以理解，“再多的钱也换不回我最爱的家人，难道听家属诉说我们想要什么有这么困难？和解有比承诺家属安全改革台铁还急？”

造成49人死亡、213人受伤的太鲁阁号事故发生3个月后，11位在事故中痛失亲人的家属成立“太鲁阁的眼泪”团体，在社交媒体上勇敢发声，讲述眼泪背后每个心碎家庭的故事。

他们最渴望的是“台铁的安全改革有所突破”，不再让其他家庭经历相同的分离。

“太鲁阁的眼泪”

2022年11月11日，台铁太鲁阁号重大事故案历经一年多的审理，终于在花莲地检署迎来一审宣判。

南都记者从花莲地检署公布的起诉书了解到，台铁工程施工厂商李义祥2021年4月2日上午带着越南籍工人华文好在停工期间违规进入工地施工，驾驶吊卡大货车行驶至工地便道转弯处，右前轮超出路面，导致车辆卡住熄火，无法发动。

施工地点邻近台铁清水隧道北口，李义祥未第一时间寻求正确协助及通报，自行以挖土机、吊带企图拉车脱困，却不慎让吊带脱落，货车翻落铁轨；事发后未通报台铁人员，相隔约2分钟，台铁408车次太鲁阁号因刹车不及迎头撞上，酿成台铁“六十年来最严重事故”。

花莲地检署一审宣判，李义祥被控过失致死、肇事逃逸、过失毁坏轨道等8项罪，合并判处刑期7年10个月，并处新台币50万元罚金。

相关量刑引发遇难者家属们的强烈质疑，有家属称，这场意外带走49条人命，主犯却仅仅判入狱七年多，相信社会大众也不能接受这样的量刑。遇难者家属代表律师刘湘全也当即表示，家属对判决结果无法接受，将申请上诉。

有台媒当时为这一量刑结果开设了公开的投票板块，逾600位网友参与投票，其中有90%的参与者认为“过于轻判，该案造成重大伤亡，应从重量刑”。

太鲁阁号事故一周年追思会。

与此同时，台铁的处置态度也让遇难者家属一次次感到心寒。

据台媒此前报道，一审宣判当日，台铁正在台北车站为第七届铁路便当节举办盛大开幕式。相关新闻照片显示，与会嘉宾面带笑容出席活动，全然将太鲁阁号的教训与伤痛抛在脑后。

对此，有遇难者家属直言，若台铁局相关负责人真的关心判决结果，就不会在宣判同日举办活动，也有家属称心情“已无法用‘心寒’来形容”。

在太鲁阁事故一周年的感恩追思会上，陈鹏年讲述，儿子经常在家问妈妈，“姐姐搭到了坏掉的火车飞上天了，她什么时候才要下来找我玩？”他的讲述令在场不少与会者都心碎落泪。

陈鹏年曾表示，“太鲁阁的眼泪”的成立，最大目的就是希望事故不要重演。但两年来与台铁开会，包括“恳谈会”，都能够深刻体会到台铁局的僵化体制和官僚态度，对台铁未来的改革感到忧心。

在陈鹏年看来，既然酿成重大人员伤亡的事故已然发生，最该做的就是检查具体原因，但令他深感遗憾的是，台当局是在尚未厘清事故原因时，就急着与家属谈赔偿，各部门间相互推诿。

“我们并没有要推翻这只‘大鲸鱼’，只要能挪动它一点点就够了，以告慰逝去的挚爱。”太鲁阁号事故遇难者的家属们表示。

台当局沉疴积重

此次太鲁阁号事故车厢再现遇难者遗骸，之所以引发舆论强烈声讨，究其根本，在于运安会、花莲地检署和台铁局在长达两年多的时间里，都没有对车厢进行基本的细致搜查。

正如遇难者家属委任律师陈孟秀所追问的，运安会在事后进行了完整调查，过程中难道不需要对遗留物进行确认与分析吗？现场所留下来非车厢内的物品达百余件，运安会在调查过程中完全没有发现吗？这不免让人要对运安会调查报告的完整性打上一个问号。

有评论指出，这起看似巧合事件的背后，是台铁运营管理的系统性缺失和台当局的沉疴积重。

南都记者梳理发现，近年来，台铁安全事故频发。据统计，2012年至2021年间，台铁共发生99起大小出轨事故。2013年、2015年、2016年还曾发生不同程度死伤的交通事故。

而距离太鲁阁号事故最近的一起重大伤亡事故，发生在2018年10月21日。台铁普悠玛号列车行经宜兰苏澳镇的新马车站附近时发生出轨翻覆事故，造成18人死亡、超过215人受伤。

2021年4月2日台铁太鲁阁号事故现场。新华社发

2019年1月，台当局行政管理机构曾针对台铁提出144个改革事项。巧合的是，就在太鲁阁号事故发生前不久，台当局称144个事项已处理109项，其余“一定会逐步完成”，并称将从彻底解决台铁的组织文化、解决台铁长期财务亏损困境及找出最适合台铁永续经营模式三大方向推进台铁改革。

可经过了一次又一次的大小事故后，台湾民众对此不再买账，质疑称每次灾难发生后，当局就声称要推进台铁改革，但为何事故依旧不断？到底是改革无用，还是改革没有被落实？

台铁产业工会也曾发声明指出，多年来工会不断呼吁要从人力、设备、制度甚至文化去做改革，但台铁局及交通主管部门始终无动于衷，各种拖延、卸责、无视、摆烂。

该工会指出，台铁系统人力不足导致人手短缺，人手短缺导致业务紧缩，业务紧缩导致需要向外发包。然而，便宜的外包表面上看是节制预算，实则影响公共安全，“台铁还想把责任都丢给承包商吗？”

对此，有评论直指，为什么一个前科累累的承包商李义祥，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承揽这么多台铁工程？由此可见，酿成太鲁阁号事故悲剧的深层原因可以解释为——

“一个照章行事的老旧官僚体系，在无能无德的政党操弄之下，从台当局行政管理机构到交通事务主管部门、台铁，管理与营运充斥着荒谬与错误。他们才是元凶”。

出品：南都即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