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青春守护青春（平行病历）

本文转自：人民日报海外版

霍晓萌

《 人民日报海外版 》（ 2023年12月12日 第 09 版）

每每看到人群中青春洋溢的少男少女，我的心中都会默默惦念起一个小姑娘——小婷（化名），回想起那“胆战心惊”的21天……

多年前的一个周五，我在病房收治了一位17岁的女患者，她患有一种自身免疫介导的炎性疾病——抗中性粒细胞胞浆抗体（ANCA）相关性血管炎。她是一个爱笑的姑娘，性格爽朗，多才多艺。小小年纪的她，已经因为生病，多次往返于外地和北京之间。这一次她的病情有一点波动，由父亲陪伴在北京的多家医院就诊。入院时，她的大致状况还算良好，我帮她安排好了入院检查以及常规的治疗方案，简单沟通了一下。

小婷是一名高中生，明年要参加高考，希望早一点把病情控制好，顺利迎接考试。作为医生，我当时也暗下决心，一定要尽早尽力帮她治疗好，让她如愿高考。就这样，我们双方带着同样的理想，开启了为期21天的“奇幻之旅”。

谁料，一个周六的早晨，我被手机里一条消息惊醒：“小婷突发休克，刚刚转到ICU了。”我一下从床上坐起，立刻穿好衣服，赶到医院。

值班的老师告诉我，小婷早晨突然说不舒服，血压很低，后来经过抽血化验提示重度感染，目前考虑脓毒血症休克，已经转到ICU进行高级生命支持治疗。我立刻在脑海里“过火车”般地思考起她发生感染的原因，或许是因为她长期使用糖皮质激素和免疫抑制剂，抵抗力比较低，最近又是舟车劳顿，旅途中不免接触一些细菌、病毒等微生物……想着想着，另一件事又触发了我的记忆：小婷父亲本来就是凑钱带她来看病的，这次住ICU完全在他意料之外，他不可能一下子拿出ICU所需要的住院押金。

后来得知，是病房值班的张老师拿出了自己的工资卡，帮他交上了两万元的押金。

张老师一直是我在工作中的榜样，也是我的上级医师，她善良温和、乐于助人，很多患者、同事都被张老师帮助过。我一方面震惊于张老师的“大胆”，难道她不怕患者家属日后赖账不还她钱吗？另一方面，我祈祷小婷能够赶快转危为安。

两天后，小婷的各项生命体征稳定，感染得到了控制，转回了风湿科病房。我刚刚松一口气，新的问题接踵而来。小婷后续的治疗仍然需要大量费用，她的父亲刚刚凑齐ICU住院费用，转回普通病房后的小婷依然状况百出。我每天都是先看小婷的最新化验结果，然后就是看她的费用余额。每一天，都至少有一两个新问题要解决；每一天，我都要向小婷的父亲开口说缴费的事……

那段时间，我深深感受到临床工作的如履薄冰，既要面对小婷迫切治疗想要生存的眼神，又要面对小婷父亲愁眉不展艰难抉择的表情。此外，我更要面对小婷日益变化的病情，为此不断翻阅文献查找最便宜、最有效的治疗方法。

直到有一天，小婷的父亲崩溃了。

他犹豫地说：“要不我们不治了，我还有一个小儿子，我不能不考虑他，这个闺女……要不……我就放弃吧……”闻言，我感受着来自这位父亲的痛苦。我和上级医师汇报了这个消息，重新研究了治疗方案，然后我们鼓励了这位父亲，劝他别放弃。

医院里有绿色通道，我详细了解流程后，去医务处申请了住院押金绿色通道。我至今都不能忘记，去找院长签字审批的时候，院长笑呵呵地看着我，问道：“怎么样，年轻人，有信心能治好吗？”

当时积攒了许久的能量突然一涌而出，大声回应道：“能治活，院长您放心吧！”拿着那张字条，我就像手捧着早晨的朝霞，心里又暖又有力量，飞奔回病房，又开始了忙碌的工作。

现在回想起来，有些“后怕”，倘若我做不到呢？倘若后面我像陷入沼泽一般陷入无休无止的医疗纠纷呢？彼时的我的确来不及想那么多后果，此时的我也庆幸于当时自己的全情投入。

有了费用，小婷的问题逐渐解决了。小婷的父母也商量好要全力投入给小婷治病。就这样，经过了紧张刺激的21天，小婷终于康复出院了。此后她又复诊了几次，我也陆续有一些小婷的消息。

最值得开心的，是她真的如愿考上了自己理想的大学，爱好文艺的她学了文科专业。不知道长大成年的她是否还会回忆起雨季的青春，那一段住院的经历。但我会时常想起，惦念起那个少女，会时常反思自己，也会为自己当时的执念会心一笑。因为那也是我的青春啊！幸运的是，我们在雨季都收获了阳光。

（作者为北京中医医院风湿病科副主任医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