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不止不休》看中国电影的叙事表达

本文转自：新华日报

吴 悠

作为一部新闻纪实影片，电影《不止不休》在叙事手法上借鉴和学习了《我不是药神》等现实主义影片将人物的成长与转变和故事发展相结合的手法。同时，结合商业片中流畅的起承转合与成熟的叙事手法，将真实事件融入其中，沿着从“挖掘事实”到“挖掘真相”的转变及人物成长的清晰脉络，表达出社会新闻与舆论领域中“不止不休”的议题，具有极强的现实性，将对“真实”的追求充分彰显了出来。对此，本文从叙事手法、类型特色与美学内涵等三方面对中国电影书写社会事件的方式进行阐述。

叙事手法：

故事片叙事与纪录片形式相结合

《不止不休》由贾樟柯监制，是青年导演王晶的大银幕长片处女作。《不止不休》的影像风格并不局限于新闻纪录片，同时也融入了新生代国产电影、纪录片乃至贾樟柯个人常用的超现实手法，在融通、借鉴与学习各种元素、方式、手法中，形成了独属于王晶的电影语言与拍摄理念。电影在叙事手法上，为了更好地表达不止不休、冲破阻拦、深入一线的生命体验，对于历史与现实，王晶采取了一种类似纪录片的非虚构表现手法，以此增强影片的现实感染力。

《不止不休》中的男主人公韩东，是一位仅高中毕业却怀着新闻理想的新闻记者，被知名记者黄江破格录用，成为一名实习生。实习期间，黄江带着韩东乔装改扮进入山西黑煤窑调查垮塌事件。这让韩东彻底认识并了解记者这份职业的特殊性。电影中，实习记者韩东选择以混入卖血人群中的方式，揭底非法代检，在针对乙肝病毒携带者的系统性歧视中，对新闻记者的使命感有了更深刻的思考。当韩东对多名乙肝携带者进行采访时，导演采取了类似新闻纪录片的拍摄手法：韩东坐在采访对象的对面，双方在没有剧本设计的情况下自由问答，摄影机则负责记录。饰演韩东的演员白客，在影片中的表现极具张力，他每一个微妙的表情都充满了故事感，写尽了挣扎于社会洪流中的那根浮萍的顽强、坚韧与不屈；而坐在他对面的每一个以乙肝携带者身份出镜的参演者，都是真实的乙肝携带者，这既使人物的表现充满纪录片式的真实感，也使电影具备了纪录片式的质感。在后期处理上，导演王晶没有对这段影像加以过多的剪辑和处理，只是在还原影片时代背景的基础上，加上了具有时代特色的复古滤镜修饰，配上新闻节目常备的元素——特写、字幕和采访过程，让整个段落看上去就像是一期插入电影中的《新闻调查》。从整部电影采用的线性叙事手法来看，观众会更愿意看到的是韩东此时此刻复杂、矛盾、挣扎的内心，但是影片却以新闻采访纪实的形式，让具有真实经历的人们成为这一场景中的主角，反而让记者与观众一起处于见证者的位置上。尽管《不止不休》本身在故事片的框架下展开，但这场完全与真实采访相同的“自由发挥”，却达到了虚构台词所达不到的效果。纪实手法从真实中给电影带来了力量，不仅让影片具有了更高的现实质感，还让观众能够更加深入地理解和感受到影片中所描绘的人物和故事。

类型特色：

在类型公式中凸显“现实”的力量

电影《不止不休》虽然符合类型电影的一般形式，串联了激励事件、虚假胜利、灵魂黑夜、反败为胜的常见模式和套路，在情节安排上，也有着商业类型电影所应具备的流畅的起承转合的叙事节奏与表达方式，但是在类型表达中，更能体现出的是真实社会事件中源于“现实”的力量。可以说，“现实性”与“现实力量”的凸显，成为该影片在类型表达中最耀眼的底色。其实，《不止不休》在改编上，也从2003年中国《新闻周刊》的报道《中国1.2亿人的反歧视主张》中汲取了许多灵感。比如，在影片的采访片段中，导演重新将乙肝携带者与调查记者还原到被采访者与采访者的原始关系中。对于导演王晶来说，记录手法中蕴含的不确定瞬间，是作为编剧或导演难以安排甚至无法把握的东西。“这种瞬间是我们作为编剧或者是坐在家里面写剧本无法想象的东西，我相信真实的东西有它的戏剧性和力量的不可替代性。”而正是这种“不确定瞬间”，给予了电影源自“真实”与“现实”的质感，引发了观众的共情。《不止不休》在自媒体网络时代重申了在场的必要，它以新人记者韩东的经历告诉我们，亲临现场与其他人一起经历和见证，仍然是新闻调查不可替代的接近真相的方式，也是新闻纪录电影更加接近真实、更加能揭示真相的新闻调查的方式。

虽然作为一部故事片，《不止不休》大部分镜头中呈现的场景都是在片场布置的，但是导演运用大量长镜头和景深镜头，跟踪拍摄同期声、减少蒙太奇的拼贴等纪录片手法，让韩东所经历的心理历程“自动地”、不为人干预地被拍摄了下来；也让观众跟随韩东一起，从对乙肝疾病及其患者与携带者群体的不了解，到通过亲身的调查过程，逐渐深入系统的社会结构，再到最后的感同身受，与备受歧视的乙肝携带者深深共情。最后，摄影机仿佛像整场新闻调查的记录者与旁观者一样，审视了逐渐质疑起自己作为新闻记者的职责与义务的韩东本人，提出了揭露真相更重要，还是看清真相背后的本质、为真正需要帮助的群体发声更重要的问题。在展现一名实习新闻记者工作的大框架之下，线性叙事让观众跟随韩东的视角体会他的成长——从一个实习记者到可以独当一面的记者的过程，从而保证了影片在情节上的可看性，以及与男主人公共情的可能性。当怀疑自身使命的韩东在大雪中孤身一人、行李被丢出、无家可归时，半野喜弘恢宏的配乐响起，赋予了人物一种崇高感，整部影片的气氛与情绪被烘托到了至高点，其现实性的彰显也达到了高潮。

美学内涵：

源于现实生活的审美效果

纪实手法与真实的类型特色，极大地增强了电影《不止不休》对新闻事件进行陈述的客观性和可信度，也赋予了本片关怀人生的美学内涵。《不止不休》看似在讲述乙肝携带者的反歧视运动，但更多的是通过现实主义的拍摄与情节推进，让观众能够感受到乙肝携带者所经历的挣扎，能够真实地和其中的角色共情。这样的故事不仅发生在2003年，也不仅是影片中呈现出来的案例那么简单。影片真正想要呼吁的，是希望越来越多的人能够秉持正义感，去为需要帮助的群体发声。尤其是在剧情进展到韩东逐渐鼓起勇气成为独立记者，却在高潮时慢慢质疑起自己做新闻的初衷的一系列转变中流露出真实本身的力量。这种强大的力量，足以改变韩东曾经坚定不移的“新闻理想”，也让观众在“共情”之余，与男主人公“共思”，并就男主人公面临的重要问题对自己提出疑问。新闻节目与“曾经是新闻”的内容本身的真实性，显示出了超越蒙太奇的力量。让电影表达出真实感受、让电影记录真实生活的初心，给予了《不止不休》一种现实生活本身的审美效果，让影片呈现出一种现实的质感。

在2003年，拥有最强有力发声渠道的是纸质媒体记者，借由纸媒为需要帮助的群体勇敢发声，在当时得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而在自媒体时代，越来越多的普通人借助自媒体工具成为声音的传达者。在这方面，《不止不休》与题材相似的《我不是药神》一样，都改编自真实故事，也都有一部分情节触及到社会隐痛，且都含有小人物的奋斗历程；并且两部影片都在讲述了“真实事件”之后，将更大的使命返还给观众，让观众在观看电影后反思、反省、反求诸己。这不仅是对影片所描绘的事件的深刻反思，更是对人性、道德和社会责任的思考。现实主义的成功诠释，是本片最成功的注脚。用微弱的力量让社会从下而上发生颠覆性改变的故事，永远具有极为强大的情感力量。无论是更加公平、更加有保障的医疗体系，还是对特殊传染病携带者人群的平等与关怀，都需要每个普通人注入自己的力量，这是只能用肉身去兑现的使命，也是新闻人最有力的武器。

（作者单位：淮阴师范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