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外星人的日子

本文转自：重庆日报

吴越

我长大的上世纪90年代是个很神奇的年代。

改革开放赶上了信息时代。那个时候，人们吃的是三菜一汤，聊的是星辰大海，连传达室的大爷都知道：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

人们热爱科学，崇尚科学，却不大明白什么是科学。于是乎，有的东西曾经红极一时，如今看来更像“走近科学”。

我爷爷跟着“大师”练过一种气功。那时他刚刚退休，上了一辈子班的人不习惯闲下来，他买了一身白色的袍子，从此在家盘腿而坐，压得藤椅吱吱呀呀地叫唤，吃饭得嚼100下，咽口水都得吞到丹田里。

我问爷爷丹田是什么，他摸摸我的小腹：“就在这里！”从此我就知道，尿急就是丹田满了。

“大师”说，跟着他的功练下去，跨过第六感，打开第七感，能够感知到小宇宙。我确信，“大师”应该是看过《圣斗士星矢》的人。只是爷爷直到放弃练习也没能如臻化境，反正我是没见他跟“大师”一样拿手掌煎熟过鱼，多少有点遗憾。

如今想来，“大师”教过的，除了“小宇宙”，大多是些很寻常的养生习惯。爷爷是个一丝不苟的人，坚持得很好，如今90多了，依然很硬朗。

想要感知宇宙的当然不只是我爷爷。

不知道哪一天，我爸下班回来，手里捧着个纸箱，神神秘秘拆开，往我头上扣，那是一口锅形状的帽子。

我特别不高兴。我爸按着我的手不让我脱下来，说你把这戴好了，能够吸收宇宙微波背景能量，提高智商，将来能上北大。

我这才知道，我爸说的是当时市面上特别流行的“神童帽”，老贵了，差不多要花掉他半年的工资。我爸是个抠门的人，但身边的同事都给孩子买了，望子成龙的他生怕我给落下，才也去买了顶。

这个世界从来就不缺焦虑和内卷。

然而，我们显然低估了我爸抠门的程度，他是真的只花了一口锅的钱，去菜市口买了一口锡锅。结果显而易见，我的智商没得到半点提升。我爸一度很失落，直到他发现同事的孩子也还是那样，他才又舒畅起来，好歹节约了一大笔钱，还是他最聪明。

那口锅后来被我妈拿来煮牛奶，一直到我离开家上大学，也算是为了我的出息鞠躬尽瘁了。

对宇宙最感兴趣的还得是我们这帮孩子。

那个年代，我们的课外读物都是《飞碟探秘》《神秘的百慕大》《葫芦娃大战金星人》这类的，书中的内容，我们大多信以为真，或者说我们期待那是真的。

看到尼斯湖水怪，我们就想到学校的消防池里会不会也有。消防池虽然很深，但委实有点小，尿一泡能臭整个池子，水怪不见得熬得住，那隔壁工学院的荷花池里绝对有。

有一次我们几个小伙伴趁着午休，偷偷溜出学校，去荷花池找水怪。那天晴空万里，可是等我们跑出校门口时，天边已经打起了闷雷，到了荷花池，已经乌云密布。天黑得跟晚上似的，一时间风云变幻、大雨倾盆，我们在湖心亭上困了整整一小时。雨点像铁珠子一样啪啪砸在瓦片上，我们望着低沉的天空，真有点身在《第三类接触》的感觉。

若干年后，天涯论坛上有一篇《重工异闻录》的热帖，讲的就是那个刺激的午后，作者坚称自己是去飞碟上逛了一圈。这个作者，大概就是当年我们那群小伙伴中的一个。

说起飞碟，那一定是当年男生中最热门的话题。我们照着影视剧中飞碟的模样做出了各式各样的玩具，砍板绝对是其中最流行的。

所谓“砍板”就是把一张四四方方的纸折成梯形，然后放在脚下踩几下踩扁。玩起来也很简单，左手用食指和拇指把一个角捏住，右手食指用力一砍，它就会像飞碟一样旋转着飞出去。

叠砍板的材料是烟盒纸，其中最好的是“三五”，其次是“红塔山”，据说有神秘力量加持，实则物以稀为贵。我从小家教很严，绝对不允许碰烟，别说“三五”，连“朝天门”都拿不到，只能看着别人玩。眼气（重庆方言，意为“羡慕”）了一阵之后，我灵光一闪，把包书皮的挂历纸拆下来叠砍板，竟意外地好用，不过也因此“获罪”——那飞进教职工宿舍的砍板里面，唯独我的上面写着名字呐！

对于那些神神秘秘事物的痴迷，一直保持到我长大成人，成为一个儿童文学写作者。有评论家朋友替我总结，说我的小说里总有一些超现实的桥段，作为儿童文学非常巧妙，深得魔幻现实主义真传。

其实不是的。

在我们那代小孩眼里，这就是现实，神童是、飞碟是、超能力是、外星人也是，那些跨越光年的、宇宙级别的宏大幻想全都是。

我们正是怀着那种：一切皆有可能的信念、对于探索未知无比的渴望和流淌着星光的浪漫，勇敢而坚定地走向星辰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