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无痕，深情告别2023

文|舒平

2023年的年末，一场大雪如期而至，给2023画了一个巨大的句号。这一年，有太多的故事，已经尘封于冰雪之中。苏轼说：“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天地有大美而不言，人生漫漫，悲欣交集，愿我们依然心怀大爱，豪情万丈，以深情告别2023，也张开怀抱，热情拥抱2024！

知足之足常足矣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一到冬天，就会盼着下一场大雪。一到下雪天，就会想起白居易《问刘十九》的诗，有诗，有酒，有风雪，有炉火，还有至交好友，这是成年人难得的闲情逸致，最怕的是，一个人顶风冒雪地踌躇独行。

陆诚属龙，明年是他的本命年，不知不觉就要三十六岁了，想起来就会有暗暗的焦灼和心绪不宁，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到哪儿去了呢？曾经的热血沸腾和宏大理想又去哪儿了呢？几个月前，他的大学同窗好友赴青岛某局履职，践行酒喝得既热闹又寂寞。在陆诚身边，向上走的差不多都“噌噌噌”上去了，剩下的人，就是一步步退场了。

陆诚不甘心的是，他已经在单位的副职干了快十年，论能力、资历、群众基础都当仁不让，可每次觉得胜券在握，最后都功亏一篑。媳妇抱怨他，“老实人吃亏”。他自己却明白，性格决定命运，干脆申请调到技术岗，踏踏实实做名技术骨干。他业余时间喜欢练字，这大半年潜心苦练，书法功力突飞猛进，也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2023年11月至12月，著名艺术家韩美林携盈箱溢箧的作品回归家乡，在济南市美术馆举行“韩美林艺术展”，轰动全城。趁周末天气好，陆诚和媳妇也专程去看了艺术展。一进门，就被一堵白墙上的一句话震撼住了，“上苍告诉我：韩美林，你就是头牛，这辈子你就干活吧！”韩美林是享誉中外艺术界的大师级人物，在绘画、书法、雕塑、陶瓷、设计以及写作等方面都硕果累累，出人意料的是，这样一位久负盛名的大艺术家竟然自比一头干活的“牛”，不能不感叹于他的清醒、自谦、勤奋与艺术智慧。

整个艺术展分为几个醒目的区域：“文之极”展出的书法，“天下为公”“大悟成佛”、《孟子告天下》“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泛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皆龙飞凤舞，大气磅礴。“物之灵”“人世间”以绘画、陶瓷、雕塑、艺术家具为主。“成于思”有众多大众熟悉的美术设计，生肖邮票、北京奥运会吉祥物“福娃”、中国国际航空公司红凤凰航徽等等，让人惊叹于艺术家蓬勃的生命力和创作力。

最震撼人心的，是一幅鸿篇巨制的纸本水墨画《孺牛图》，一双眼睛根本看不过来，画幅巨大，气象万千，如滔滔巨浪奔涌不息。题跋尤其感人肺腑：余此生只抓一个“艺”字为耕，收拾凡心，不思功名，不谋衣冠。上苍告诉我：韩美林，你就是头牛，这辈子你就干活吧。而今余已七十有二，自蒙学至今日仅仅抓住一个“牛”字，亦我老牛也，故我纵然天去也已知足。老子曰：知足之足常足矣。齐鲁海右人美林于新艺术馆。

那一瞬，陆诚如醍醐灌顶。这一生，如其空有鸿鹄之志，好高骛远、眼高手低，不如低下头来，脚踏实地，做一头好好干活的牛，春去冬来，辛勤耕耘，总有收获的时候。看淡了，想开了，顿觉身心豁达，风来也好，雪来也好，邀上三两好友，痛痛快快地喝一杯，岂不快哉？

不是不爱春天，只是需要积蓄力量

“我不是不爱春天/只是更爱大雪封门/我不是不爱春天，只是太需要积蓄力量。”大雪天，读诗人路也的新诗《大雪封门》，也会汲取无声的力量。对于在凛冬中迷茫彷徨的人，她慷慨高歌，“不必忧虑穿什么，要学野地里的百合花/不必忧虑吃什么，至少会有天降食物/不必忧虑喝什么，磐石出水/树栽于溪旁/厨房里，烘焙着永恒/灶炉闪烁慈悲的光芒/半颗洋葱，这多愁的菜蔬啊/以橄榄油为导火索/炒了两个实心眼的鸡蛋/坐在桌前谢饭的时候/白瓷盘有异样的清香，从雪而来/馒头目空一切的神情/从雪而来。”

最低气温-18°C，在凛冽的冬日早早起床赶公交车，并不是一件诗意的事。何林喜爱大雪，喜爱诗歌，但为了谋一个稳当的饭碗，她选择的却是学医，将来做一名与浪漫毫不沾边的牙医。今年是她读研的第三年，一大早，她要去实习的口腔医院上班。早餐匆忙地喝了一杯牛奶，吃了两片面包、两个煮鸡蛋、一个大苹果、一大把坚果。她几乎要忙碌一整天，高强度的工作会消耗巨大的能量。带她的导师更忙，一天几十个病人根本看不过来，一般情况都是她这样的实习生操刀。

给病人看牙，何林已经轻车熟路，除非特殊情况，导师基本可以放心地把病人交给她。何林对病人非常有耐心，她会为病人换位思考，尽量动作温柔，以减轻病人的痛苦。但是，何林自己的痛苦似乎没有人能替她减轻。眼下，迫在眉睫的难题有两个，一个是她的毕业论文迟迟无法通过，她心知肚明，自己也许会成为技术娴熟的牙医，可在做研究上实在毫无天分，研究生论文写不出来，想要发表更是难于上青天，更痛苦的是，导师相当看重论文及论文的发表，这也是何林找工作的敲门砖之一。第二个更大的难题就是找工作，她实习的这家公立口腔医院岗位差不多饱和了，博士生都排着长队，更不要说她这样的研究生。

还有其他一连串的问题，比如租房子的问题，她目前租住的老房子毛病一大堆，暖气片坏了，水管坏了，灯坏了，插座坏了……真让人抓狂；比如，没时间考驾照的问题；比如，马上要到2024年，又大了一岁，找男朋友的问题。问题太多了，就像病牙一样让人绝望和沮丧。每一天都觉得很累很累，有时候会怀疑自己的选择，如果不学医会不会轻松一些？

雪下得最大的那天，何林迎着刺骨寒风，踩着湿滑的雪地，走了很远一段路去坐公交车，等车的时候，她看见朋友圈有朋友在晒雪天吃火锅，有朋友在晒男朋友送的玫瑰花，有朋友在晒堆的爱心雪人，她几乎很少发朋友圈，哪怕是一年难得一遇的大雪，也没有时间拍照。美丽的青春啊，下雪的浪漫啊，跨年的热闹啊，好像都是别人的，她的青春只有白大褂，只有牙科门诊超声波电钻声，只有看不完的中文英文牙科教科书和资料，只有写了又写、改了又改却不知道去哪里发表的论文。

“我不是不爱春天，只是太需要积蓄力量。”何林默默地念着这句诗，眼中有泪花在闪烁，这一刻所有的艰难，都是她在积蓄力量吧，等到春天来啦，等到明年、后年、大后年，她也会像导师一样举重若轻吧，做一名给病人带去美丽与健康的牙医。那时，她应该会很骄傲很骄傲吧？

再冷的天，也要活得热气腾腾

“玫瑰上的雨滴和小猫的胡须，明亮的铜水壶和温暖的羊毛手套，这些都是我心爱的东西。野雁张开翅膀飞向月亮，银白色的冬天融化成春天，这些都是我心爱的东西。当小狗来咬，蜜蜂来蜇，当我感到悲伤，只要想起我最心爱的东西。”这是一位编辑在推荐的2023年度之书时写下的一段话，那本书的名字叫《邻人之爱》。

51岁的孟鹤在年轻的时候，强势而独立，她的目光一直是向上看的，她想象不出什么是“邻人之爱”，每日早出晚归，几乎不太关注身边的邻居、老人和孩子，如果在电梯内碰见，不过点头而已。直到今年，孟鹤在一次又一次找工作失败后，最终去做了一名社区服务工作者，她的眼睛里才有了更多的笑意与善意。

孟鹤之前在一家大公司做采购部总监，工资以年薪计算。也就短短几年时间，公司被兼并，新来的年轻女上司大刀阔斧，裁员、减薪，孟鹤首当其冲。虽然恋恋不舍，也只有另谋出路。没有想到，年龄是一道坎。几乎每一家应聘的公司都要求“35岁以下”。那段四处碰壁的日子真是煎熬。老公劝她，回家算了，就不要去和孩子们抢饭碗了。孟鹤的儿子研究生毕业，在一家网络公司做程序员，工作量大，加班、熬夜、出差是家常便饭。孟鹤想想也是，她在经验上肯定不输年轻人，但现在是互联网时代，她的脑力、精力、体力的确已经跟不上年轻人了。

但就这么“躺平”，孟鹤也做不到。他们那代人，做什么事情都一丝不苟。从前，她是雷厉风行的总监，现在，她是走街串巷为老弱服务的社区工作者，工资只有原来的零头，但她干起来依然认认真真。孟鹤说，不是因为她有多么高尚，而是将心比心，人都有老、有病的时候，能够帮助到社区里的老人，就觉得自己的工作是有意义的。

这一年，日子像树上的叶子，春天的时候还枝繁叶茂，一大把一大把的好时光，到了冰天雪地的冬天，树上光秃秃的，时光就所剩无几了。人生也一样，春光无限美好，暮色将近，从上坡路往下坡路走，是最艰难的，唯有看淡得失，学会妥协，内心从容，才会看到另一番天地。

心怀邻人之爱，帮助他人，也接受他人的帮助；懂得给予，也虚心接纳；自在豁达，也慈悲温柔；看岁月长河静水深流，也不惧怕人生的悲喜交加。无论什么年龄，无论我们得到什么，或者失去什么，只要想起我们深爱的人，深爱的白雪，深爱的清澈的泉水，深爱的蓝天，深爱的毛茸茸的猫和狗，深爱的诗歌和热腾腾的火锅，已经接近尾声的2023就不算虚度，而一个崭新的2024也一定值得我们热烈地、深情地翘首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