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紧您的双手

本文转自：京九晚报

■沈贵芳

我搀着父亲的胳膊，慢慢地走进手术等候室。父亲是来做眼科手术的。护士每隔半分钟就替他滴一次眼药水，末了又吩咐我：“陪你爸爸在这里等一等。”

等待的时间，显然加重了父亲的焦虑。我劝解他：“只是一个小手术而已，不用半个小时呢！您看隔壁床阿伯，做完手术不是生龙活虎的！”他不晓得听到没有，伸出手，在半空迟疑了一阵，握住我的手，又喃喃道：“真的有点紧张。”

当是秋风摇落时，这双手竟然也摸索着向我寻找勇气。

想起上回，父亲也做了个小手术。因为全麻的影响，术后排便有些困难。那晚我在窸窸窣窣中醒来，看见父亲颤抖着腿站到了地上。我悄悄把尿壶递了过去。半晌，父亲还站在那里不动。我轻声说：“老爸，躺下睡觉吧。”父亲还是低着头，接着又弯下腰，慢慢地挪动着身体。原来，父亲的手正捏着纸巾，一点一点地擦着滴在地上的尿液……

我努力地将眼睛里的液体倒逼回去。我没有习惯这样的父亲，更不习惯他如今这双手。这双手，似乎带着愧疚，带着狼狈，背负着沉重的衰老和无能为力。我默默地喟叹，父亲的双手，怎么就不能维持曾经的样子呢？

儿时，父亲的双手是多么忙碌，又多么意气风发啊。父亲是做丝印工作的，那时机器印刷尚不流行，每每回家，他的手总是带着油墨难闻的气味。不懂事的我偶尔嫌弃他，他就眼睛一瞪，用拳头敲敲我的脑袋，说：“没有这气味，你们就没饭吃了！”我吐吐舌头，不说话了。到了年末，丝印的订单加急，又赶着写春联，父亲的双手更是一刻也不得闲。那时，亲戚同事家的春联，都是父亲一手包办的。当父亲让我在附近捡一些红砖条时，我就知道晚上要开启“牵春联”的大工程了。父亲执一管狼毫，笔锋在对联纸上错落地跳荡，时而迅疾，时而徐缓，偶尔来一笔飞白，看得我羡慕不已。我痴痴地想：我要是有一双会写字的手，该多好呀！

“想啥呢？抓好了！墨汁流出来的话，这一联就废了！”父亲喝了一声，我赶紧回过神来。一联写好了，我和父亲各自牵着春联的一头，放到阳台的地上晾干，用事先准备好的红砖条压着。父亲的手总会不可避免地染上墨汁，这时他倒像个大孩子了，趁我不注意时，迅速地糊到我脸上。满阳台的春联纸红彤彤的，映得父亲的脸也红润有光。

如今，我盯着父亲这双饱经沧桑的手，在有限的肢体接触里，努力地感知，在岁月的深秋里，这双手想说什么？这双手牵连的又是什么？我知道，就算我一直握下去，也握不住秋风摇落遍地叶，握不住此时此刻。可是，正是这样的片刻，才能组成永恒啊。

有人说，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你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不！我想说，我要追！我要追上那背影，我还要握住您的双手，给予您不灭的勇气和力量，告诉您：这一程，我会一直陪着您，您不会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