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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代是乱世,却多出平凡的人才,然而历史的吊诡一直如此,在后人歌颂的盛世中,平凡百姓只是发达生产力的一员,并不会留下名字,可被人唾弃的乱世中,小民崛起屡见不鲜。
所以,盛世是沉默的果,乱世是压抑的因。
周本,唐代舒州人士,家里往上数十几代,都是定居在宿松县给周瑜“守墓”的孝子贤孙,所以周本是周瑜正儿八经的后人,与那些成名后为了给自己贴金从而攀亲硬扯的野心家不同,但周瑜后人的身份,又能给周本带来多少好处?
即便是东汉的皇帝子孙,到了唐末都不见得顿顿饭有油水,更遑论只是一个东汉末年的名臣后裔,所以周家人沉浸在祖先辉煌中的历史中出不来,这终究是精神上的强大,对于残酷的客观世界没有帮助。周本,舒州宿松人,汉南郡太守瑜之后。瑜葬宿松,即墓为祠,子孙居其旁者,犹数十家。——《十国春秋》
可人世间的崛起和沉没,很多时候讲究的是风水轮流转而非世袭的尊卑,守墓人的后代里,也终究会有一个离开先祖墓地,追逐先祖的人杰出现,支撑他做到这一切的,并非是先祖的荣光,而是自我的不断努力。
周本,扬名宿松,正是靠“打虎”开始。
一个人如果做出一些超乎常人的举动,总是能获得他人的不断关注,周本的家虽然贫穷,虽然也务农生产,但是一个伏虎的少年,肯定会让他在农民的行列里脱颖而出,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个打虎的少年,就算以后不耕地,肯定也有别的出路。本少孤贫,尝在田里独格猛虎。——《南唐书》
打虎的是手,伏虎的是心,一个人征服过老虎,便是战胜过了自己,所以周本也确实不可能在田间浪费自己的一生,时值唐末乱世,天下英雄出我辈,周本又怎么会放过在沙场上证明自我的机会。先赵后杨。
周本最先追随的乃是江淮一带的小军阀赵锽。
因为高骈部下毕师铎的叛变,让宣州观察使秦彦也赶往扬州助战,宣州观察使之位便到了赵锽的手中,而周本在赵锽的军中很快打出了一片声名,强大的部将在任何时代都受人喜欢,更遑论是五代唐末五代这种好战的年代。
但是好景不长,赵锽在乱世中很快倒台了。
高骈被毕师铎囚禁时,杨行密刚好发兵要去扬州援救高骈,可书信时代的信息传递太慢,疯狂的军阀显然打乱了一切理性的节奏,当杨行密来到扬州附近时,高骈已经被杀,即便杨行密进入了扬州城,塔反而陷入了被四处军阀围攻的险境中,所以放弃扬州只能步步退后防守。
为了寻求突破,杨行密采纳了谋士袁袭的策略,去攻打并不坚定的赵锽,赵锽很快就被杨行密击败,周本也因此被俘虏。初为宣州节度使赵锽将,勇冠军中。太祖既破锽,获本,释之,即隶帐下为牙将。
对于敌人的勇将,杨行密这位造反出身的枭雄显然很有一套拿捏的办法,他听说过周本的威勇,所以内心里对于周本更多的是欣赏而非忌惮,如果是一般的人,早就将周本大卸八块了,可是杨行密却是让周本担任自己手下的牙将,所谓牙将,可以理解为禁军队长。
牙兵是唐末五代军阀的立身之本,军队的人数可以无限制扩张,因为这里面有着大量的降军和投机分子,但这些看起来唬人的数量,并不能起到真正的作用,只有牙兵,才是核心中的核心。
不得不说,杨行密下的赌注是很大的,所幸他赌赢了,周本很吃这一套,也因为杨行密的信任,让杨家人获得了周本从此之后数十年的忠诚。
在赵锽的军中勇猛,到了杨行密的手下,周本更加疯狂,在江淮战场上,周本有两个“威名”一直流传在各军阀的口中。
一是年少伏虎。
二是铁烙伤口。
唐代时期,军队对于伤口的消毒意识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认识,但是消毒手段却没有什么好的办法,而周本,他就有一个很好的办法,那就是将一块铁烧得通红,然后烙在伤口上。
这种习惯和果断,让自己人和敌人听了都害怕。常先登深入,防犯矢石,身无完肌。及归营,自烧铁烙其创,饮防言笑自若,军猛将皆服之。累迁淮南马步军使。
身先士卒、悍不畏死、谈笑风生,这种种特质加身的周本简直是敌人的噩梦,就算有人将周本抓住了,将他严刑逼供大致都是没有什么效果的,因为周本乃是一个自己拿烙铁给自己身上来几下的狠人,所以自己人对于周本也很是钦佩。
当杨行密继任了淮南节度使后,周本也被封为淮南军马步军使,是淮南军的一线将领。
受挫两浙。
897年,朝廷所册封的镇东军节度使钱镠觉得两浙的地盘还是不够大,因此派出大将顾全武直取苏州,其实钱镠出兵苏州,颇有猛龙过江之意,而朝廷对各路军阀册封的目的也因此体现,各路军阀混战,朝廷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但在苏州保卫战中,周本就败了。
当顾全武大军打到苏州时,苏州立即就求援了,杨行密随即派出周本增援苏州,可谁知道周本也在白方湖被顾全武击败,又过了半年,顾全武彻底拿下了苏州,将苏州纳入了两浙的范围内,然后又再次击败周本于望亭。
顾全武,这个外号和尚的两浙大将,可以说是周本一生最强大的敌人,周本两次正面交战都是输给顾全武,这一件事也让周本始终耿耿于怀。
905年,杨行密病重,在病榻上的他,早已经被手下的将臣架空了权力,所幸徐温和张颢愿意为杨行密扶正继承人,因此让杨渥成功继承了大权,杨渥掌权后,钱镠趁着淮南军权力交替之际,让大将方永珍围攻衢州,试图再上演一次“苏州之夺”。
当钱镠军来势汹汹,衢州刺史陈璋立即向杨渥求援,周本也因此再次化身为救火队长,赶往衢州。
到达衢州后,周本的本意也是救回陈璋便可,但是钱镠的军队却因为周本此前大败两次给顾全武从而小看淮南军,对于敌人的小觑,周本的副将吕师造很是愤怒,请求周本出击敌军,周本拒绝了吕师造的意见,并表示不要节外生枝。
可周本并不是真的跟他嘴上说的无所谓,他也看出了钱镠军队的猖狂,兵法常说的骄兵必败,输就输在对于敌人伪装的判断失误。
所以当方永珍的军队再次对周本发出威慑时,周本佯装吓破了胆连连逃窜,方永珍看到周本狼狈逃跑便不顾一切追击,所以方永珍就这样掉到了周本设下的埋伏中。本至衢州,浙人解围,陈于城下,璋帅众归于本,两浙兵取衢州。吕师造曰:“浙人近我而不动,轻我也,请击之!”本曰:“吾受命迎陈使君,今至矣,何为复战!彼必有以待牛也。”遂引兵还。本为之殿,浙人蹑之,本中道设伏,大破之。
周本以结果告诉世人,周本仍然是那个周本,莫因为他输过一次便对他小觑,曾经敢用烙铁消毒的人永远都不会惧怕。
也是这一战开始,周本和吕师造的“矛盾”开始增多,吕师造用军鲁莽,不讲计谋,沉不住气,但是当时的淮南军内部权力交错复杂,为了限制周本,每次都要给他安排副将,这种战略安排,直接酿造了收复苏州之战的失败。
908年,唐朝已经被朱温所灭,杨吴以忠诚于大唐不服朱温,自立为吴王,而后派出周本与吕师造夺回苏州城。
苏州城易守难攻,但对于周本来说,更麻烦的是吕师造的不配合,在攻取苏州的时候,吕师造常常不听取周本的意见,甚至越过周本的权力肆意妄为,这导致淮南军对苏州城打了很久都拿不下,一直拖延到了钱镠的援军杀到,淮南军在城下被两面夹击,大败逃走。
攻取苏州一战中,杨吴一方损失了战船两百多艘,光是将领都被俘虏了三十几个,因为长时间的久攻不下造成的战机步步延误酿造此次大败,从此之后周本对于副将厌恶至极,每次被命令掌军作战,周本都是先提出不要安排裨将和偏将给他。人生高光时刻:象牙潭之战。
苏州一战失败后,周本的内心很是煎熬,不愿意再掌兵作战,但是瞬息万变的乱世根本来不及让周本自责悲伤,909年,抚州军阀危全讽自号镇南军节度使,发兵十万直指洪州,洪州便是江西的南昌,一旦被拿下,杨吴的损失不比丢掉苏州小。
洪州告急,杨行密的老臣刘威仅有数千守军,根本抵挡不住危全讽,于是只能故步疑兵震慑危全讽,一方面立即向徐温求援,而危全讽也确实够谨慎,虽然上了刘威的当,但危全讽也很聪明地求援楚王马殷增兵,洪州的压力越来越大。
徐温面对洪州的“死局”很是头疼,于是请教严可求如何是好,严可求只给出了一个办法,那就是让周本率军解洪州之围。
但是此时的周本对于自己的战绩惭愧不已,另一方面也对副将“牵制”主将的安排颇有成见,于是面对严可求的推荐,周本以病拒绝,当严可求再次请求时,周本提出了自己的要求,那就是不要再安排裨将、偏将跟着他,一旦再出现主将权弱的问题,那么大战将没有胜利的可能。
严可求显然也知道周本苏州大战失败的原因,因此答应了周本。乃以本为西南面行营招讨应援使,将兵七千救高安。本以前攻苏州无功,称疾不出,可求即其卧内强起之。本曰:“苏州之役,敌不能胜我,但主将权轻耳。今必见用,愿毋置副贰乃可。”可求许之。
但周本愿意出战,并不代表徐温就能给他足够的力量,此时的杨吴也只能抽调七千军队给周本,说句不好听的,这点人数如果不是打着援救洪州的旗号,那么就是给危全讽送菜去的,可周本却对人数没有意见,毅然带着军队出发。
在周本的战略中,他不管马殷的援军,他只盯着危全讽的军队来打,因为马殷也只是给势头正盛的危全讽捧一个场,这就是五代战场中常见的“借势”,识破了“势”,便能看穿真正的敌人,一旦危全讽兵败,马殷也会让军队撤离。
此时危全讽屯兵象牙潭,周本七千人的军队还不知道危全讽有着十余倍于他们的敌军,仅是靠着周本鼓舞起来的士气雄赳赳气昂昂奔赴战场,当周本来到洪州时,刘威还想着宴请周本,周本拒绝并且表明要趁着士气高涨击败敌人,于是马不停蹄出战危全讽。
一开始,危全讽还是很谨慎地在象牙潭的临溪处建起了栅栏,为的就是防止周本从水路突袭,而周本看出了危全讽的谨慎,于是用“斗兵”的办法来麻痹危全讽的军心。
危全讽一人谨慎其实是没太多作用的,周本吃过了很多次这样的亏,因此周本派出了军中孱弱的老兵和危全讽的士兵决斗,周本一方屡斗屡败,危全讽军队士气高涨,骄兵心理已经产生,于是周本将计就计,佯装撤离的样子,危全讽一方果然是要“趁胜追击”,在渡河之际,被周本杀了个回马枪。庚辰,周本隔溪布陈,先使羸兵尝敌。全讽兵涉溪追之,本乘其半济,纵兵击之。全讽兵大溃,自相蹂藉,溺水死者甚众,本分兵断其归路,擒全讽及将士五千人。——《资治通鉴》
危全讽或许看出来周本的计谋,但是危全讽终究只是一个军阀,他没有严格的选军程序、治军理念,因此这些军士很容易产生骄兵心理,对于周本的示弱也没有抵抗力,最终酿造了惨败,周本就以这七千人的军队,加以河流的环境,绝杀了危全讽军,俘虏了危全讽及其将士五千人。
象牙潭大战,周本以少败多,兵法用得出奇,对人心的洞悉入木三分,让当时的天下对于周本这个名字都不陌生,史书说周本目不识丁,可是周本的玲珑之心,却丝毫不输给读书人。儿子叛吴,周本愤怒而亡。
918年,杨吴军队兵指虔州,虔州防御使谭全播深谙军阀互相制衡之道理,一口气向三个政权求援,其中吴越便以谭全播的求援为由,出兵两万直取信州。
此时坐镇信州的,正是周本。
在象牙潭大战后,周本被任命为信州刺史,可是信州的军队并不多,吴越的军队显然是冲着周本这个人来的,所以周本要不就是弃城而逃,将名声全部扫地,要不就是守城死战,要名不要命。
在死局下,周本反而云淡风轻地玩出了一套“空城计”:刺史周本,吞关张虚幕于门内,召僚佐登城楼作桨宴饮,飞矢雨集,安坐不动。吴越疑有伏兵,中夜,解围去。
面对吴越的来军,周本大开信州城门,召集幕僚在城楼上设宴饮酒,吴越军队看到此景拉弓射箭,但是周本等人丝毫不为之动摇,继续欢乐宴席。
即便知道周本可能是空城计,可还是人心的道理,吴越军队也是由人组成的,他们会担心,会惊恐,于是在半夜的时候,为了安全起见,只能撤军,信州之围就这样被周本瓦解。
923年,杨吴最终决定归附于后唐,后唐庄宗李存勖很重视名将,于是便询问江南的名将还有哪些在世的,将在世的人名字送上,给予授官加爵,随后周本的名字便被呈上,李存勖看到周本的名字后,给周本加安西大将军、太尉、西平王爵位。唐庄宗入洛,吴遣司农卿卢苹往聘,还言庄宗知本名,由是召为雄武统军,俄出镇寿州,改庐州,加安西大将军、太尉、中书令、西平王。
从册封上来看,周本已经超越了自己的先祖周瑜了,守墓人破开了桎梏,但周本也老了,他只能守着杨吴,做不了太多事了。
其实对于徐温架空杨吴,周本是很不满的,但是杨家人不争气,从杨渥再到杨隆演、杨溥,要不就是行事鲁莽,要不就是优柔寡断,所以周本能做的,只是守住杨吴的位子,让他们过着优渥的生活。
可到了937年,这个想法也只是奢望了。
徐温死后,徐知诰摄政杨吴,数年的摄政生涯中,徐知诰多次密谋篡位,最终在937年下定决心,于是徐知诰便开始了一系列的“禅让工作”,周本因为儿子周弘的刻意隐瞒,对这件事浑然不知,周本此时七十多岁了,加上大字不懂,还真的被瞒了过去。
周本对于徐知诰要“篡位”的流言,都是报以拒绝的态度,但他却不知道,他的儿子周弘早已经用他的名义,给徐知诰上表“劝进书”。
后来杨行密的三子杨濛知道徐知诰要取代杨家,于是逃命跑到周本这里求援,周弘却阻止父亲和杨濛相见,周本大怒,可被周弘控制起来他没有办法,杨濛不久后被徐知诰派人杀害,周本此时才知道徐知诰的野心,但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徐知诰将朝代改写。
938年,周本因为保不住杨家江山愤怒而亡,享年七十七岁。祚拒闭中门,令外人执蒙告之,蒙遂诛死。本愧恨属疾,数月卒,年七十七。
五代将领中,将领背叛乃是常态,但像周本一样为了旧主尽忠到最后的却是鲜有,而周本之亡,也意味着南方政权中能与北方政权对抗的力量严重损失,以前还能挑衅抗击朱温的杨行密,后来只能变成在宋太祖面前求饶的李煜了。
但不管怎么说,周本在乱世中活出了自己的色彩,从微末中崛起,在大世中绚烂,宿松的伏虎少年,也可以扬名天下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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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照生成时间:2023-01-10 06:4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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