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饭的韵味

本文转自：黔南日报

兰馨

老人们常说：穿衣嫁年，吃肉三十夜。

在我幼时的记忆中，除夕的年夜饭，确实是一年中最丰盛、最美味、最让人垂涎三尺的。过节讲究的就是一家人的团聚和美食。一到除夕，那些平时很少吃到的美食就会粉墨登场，渲染过节的喜庆。

在故乡，除夕这天，是把年味推向高潮的日子。用母亲的话来说，是三十夜有三十条工，因此，它同时也是母亲的劳动节。

天刚蒙蒙亮，母亲就起床了，把房前屋后打扫干净，就唤我起床，和她一起去街上采买食材。我要做的就只是去排队买几斤馄饨皮。在我家乡，遇年过节都要吃馄饨，小镇上卖馄饨皮的不少，但只有姓胡的一家手工制作的皮薄、碱水少、有韧性、包起来不容易烂，还带有小麦的清香，因此供不应求。每到除夕这天，别人家摊位门前冷落，他家却排起长长的队伍，哪怕等几个小时，也要买他家的馄饨皮。待我买到馄饨皮，母亲早已买完食材回到家，在灶间开启了忙碌模式。

馄饨的馅通常是新鲜肉沫配小葱，母亲会打上两个土鸡蛋来搅拌。母亲包的馄饨是元宝形。取一张梯形状的馄饨皮平放于掌心，用筷子夹取适量的肉馅放在馄饨皮的中央，然后把下端卷起盖住肉馅，再用筷子蘸点水抹在左边或右边，再把没抹水的一端翻转过来与蘸水的地方捏在一起，就成一个“元宝”了。母亲动作纯熟，只见她手指翻飞，不一会，一个个“元宝”就在案板上排兵布阵了。我们几个儿女会包馄饨，都得益于母亲的言传身教。而小时候学包馄饨时手忙脚乱，脸上不慎敷了面灰，母亲帮我们抹去的温馨，现在还刻画在我心中。

吃了馄饨，母亲就开始准备年夜饭了。

煮饭的多少也挺讲究，必须带六，寓意六六大顺，要么是六碗、要么是六杯。初一初二是不能生火煮饭的，所以，母亲通常是蒸一大甑饭。母亲在灶间忙碌时，我和二姐打下手，我负责添柴加火，二姐帮母亲切、洗。父亲和二个弟弟也忙着贴门神年画、对联，一家人各司其职，忙得井井有条。

红萝卜炒肉丝、糟辣子炒五花肉、凉拌折耳根、西红柿炒鸡蛋、辣子鸡、香肠、腊肉、血豆腐……是我家年夜饭上的家常菜，但有一道菜是我们家的传统菜，也是年夜饭的重头戏，那就是萝卜炖猪脚。忆起它，总会唇齿生香。

母亲把杀年猪时留下的四只猪脚、腌制香肠和腊肉剩下的猪皮烧好、洗净、切好，放入锅中，加盐、生姜、几个红辣椒，再加水和调料，用大火烧开后转文火继续炖一个小时左右，香味渐渐从厨房弥漫开来，时间越久，香味越醇厚。待锅中溢出香味时，母亲再把切成正方块的大头萝卜放入锅中，出锅时，那肉香从厨房飘到客厅，挑逗着味蕾上的每一根神经。上桌时，母亲会撒上事先切好的绿色蒜叶作点缀，绿蒜叶、红辣椒、淡黄色猪脚泛着油光、白色的萝卜乖巧地挤在其间，光是看着就会两眼放光，口水直咽。夹起一块肉，蘸上撒了花椒面的辣椒水，肥而不腻，酥软爽口，哧溜一下滑入肚中，香味就溢满整个口腔。还可用肉汤烫蔬菜、泡饭，那白米饭浸在浓浓的肉汤中，变成了黄褐色，再加上一勺辣椒水，光是看着就有了食欲，我们可以吃一大碗。小时候家里没冰箱，母亲总是把这一锅炖猪脚菜倒入打粑粑的石槽中，哪怕吃到初四初五，也还味道如初。年每年都过，最有味道的就是这炖猪脚，它渗透着妈妈的味道！

吃年夜饭，少不了蔬菜，母亲的菜园里，应有尽有，碧绿的菠菜、卷心的大白菜、青绿色的豌豆尖、如芭蕉扇般的青菜叶，在菜篮里绿意流淌。其它的蔬菜可以不吃，青菜是必须每人吃一根的，而且不能掐断。母亲说除夕吃了青菜才能长吃长有，一生平安。

小时候吃猪脚炖萝卜，父母是不准我们啃猪蹄的，说一旦吃了猪蹄，大人讲话爱插嘴、长大了找不到对象。小时候如果有人话多，人家就会笑骂：“你三十夜吃猪蹄叉了？”因此，对于猪蹄，我们都敬而远之，只能以嚼脆骨、挑吸骨髓为最大乐趣。待成年后啃猪蹄，才发觉猪蹄比骨头好吃多了。

吃年夜饭，最有仪式感。母亲把做好的菜全摆上供桌，父亲就洗手、上香、开始供饭。在农村，供饭的仪式通常都是男人主持，父亲口中念念有词，大意是邀请先祖、逝去的亲人来吃饭，八个碗盛饭，八个杯盛酒，然后再焚香、点烛、烧纸，最后叫我们跪下磕头，才能动筷吃饭。这个仪式要持续到正月十五才结束。

吃一根小葱、二片豆腐，母亲说这是一清二白，做人就要清清白白的。吃青菜，才能长吃长有、一生平安。这是父母亲对我们的期望。不吃猪蹄，是让我们学会倾听、学会尊重人。供奉先袓，是让我们学会感恩。一家人在欢声笑语中吃完了年夜饭，我们也在年夜饭中懂得了做人的道理，体会到了母亲操持这一粥一饭的不易，这年夜饭里的韵味，比饭菜的丰盛还深远。

而今，除夕夜阖家欢聚的快乐随着父母的相继辞世，已如黄鹤一去不复返，吃年夜饭的温馨也变得遥远，虽然生活不是我们活过的日子，但它是我们记住的日子。

每年过年，我会像母亲一样做一锅炖猪脚，也会像母亲一样，在吃年夜饭时叫女儿吃豆腐、吃葱、不啃猪蹄，只希望女儿也像父母教导的我们一样清白做人、学会感恩、学会过精打细算过日子。

“自古达人轻富贵，倒缘乡味忆回乡”。年夜似歌，年味似酒，忆往昔，依然在心中升起浓浓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