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江城关二小

本文转自：铜仁日报

德江往事④

德江城关二小

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一个梳着两条羊角辫，背着小书包的小女孩就是从那样的夏天出发，向绿树荫荫草木清芳的校园走去。从“我爱北京天安门”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晨钟暮鼓，日月星辰，我在德江城关二校唱过童稚的歌，吹过青春的风，洒过年少的泪，绽放过灿烂的笑。从小学到初中，这一路，有欢歌笑语，有心事重重，学习并懂得正直、善良、挫折、磨难、努力、坚毅一系列词语的真正含义。德江城关二校，是我成长必经的路。

暗沟的家去学校有三条路：一条最远，出大门走一小段路，穿过肥皂厂宿舍，经过保险公司与其宿舍之间的空地，穿过董家水井一侧的玉溪街，右转，路过公安局大门、老车站，右转，进入东风街，尽头便到；一条出大门走一小段路，右转上一个小斜坡，穿过公安局，出公安局大门，路过老车站，右转，进入东风街，尽头便是；一条最近，我们称之为小路——出大门走几米，直角右转，过一条曲曲折折的田坎，几分钟便到暗沟水井，经过水井又是一条窄窄的田间小路，最多耗时两分钟，过两座坟墓走上一条斜坡路，即到学校门口。

三条路，前两条有时约同学一起去上课，会不惜绕路走上一走；再有，初中开始上晚自习后，下晚自习时夜色阴森，小路是断然不敢走的。平时，小路是我走得最多的路，也是最温暖的路。每逢下雨天，小路便泥泞溜滑，父亲总会来接我，然后，背着我回家。我安然地享受着父亲脊背的温暖，从小学一直到初中。直到初三的某一天，同学笑话我初中生了还要父亲背也不知羞，我恼羞成怒，再不肯要父亲来接我。

二校的校园，简陋单一，但园中一株古老的槐树却让我印象深刻。每到夏天，槐花开时，满校园都是槐花的香，一些胆大调皮的学生爬上树，摘取一串串槐花来吃——撸一串槐花入口，清远的清甜便沁人心脾，整个人似乎都变得轻盈。

小学的班主任是语文老师，姓赵。赵老师是一个年轻优雅的女子，一头简单干净的短发，一件格子短袖衬衫，一条熨烫笔挺的长裤，一双黑色扣边皮鞋，散发着一种温文娴静的气质。我不知那时人们为何称那种发型为上海头，很巧合的是赵老师的丈夫是上海来德江的知青。她的丈夫高大儒雅，一看就是知识分子。据说她的教学知识都是来自他的传授。我们对赵老师无限敬畏、崇拜、爱戴，对她的话更是无条件听从。赵老师对我的影响是巨大的：从三年级开始要求我们写日记。写日记的习惯，我保持了几十年，相信，我后来涉足文学领域与之有莫大关系。

小学时，对老师敬畏到了什么程度呢？

一天夜里，睡梦中，梦见老师喊交作业，而我的作业本上一片空白……一个激灵，吓得我立刻从床上爬起，从书包里翻出作业本，翻到当天作业，看到作业已整整齐齐写好，又仔仔细细检查一遍，确认没有遗漏，才松口气，擦掉满头的汗，继续爬上床睡觉。

三年级寒假，眼看就要过年。照例，乡下的舅舅、孃孃什么的会全到城里来，在我家暗沟的房子里炒瓜子、打麻饼、做酥食，准备年节食物。我其实并不喜欢吃自己家做的这些麻饼啊酥食啊什么的，但我喜欢一大家子其乐融融热火朝天的气氛。我穿梭其间，一会儿在二舅做麻饼的木案上抓一把米花糖，一会儿在母亲剥好的花生米里抓一把，一会儿抢过姨妈的酥食模子，印一条鱼一朵花。

那天下了雪，我在厨房玩够了，便一人跑到我家房子旁的雪地上玩——其实是我家两通间房的地基，直到后来大哥要成家，才在地基上建了砖房。地基与马路边镶接处用竹竿潦草地围了一圈栅栏，平时母亲在地里种植西红柿、茄子、豇豆什么的。我蹲在雪地上正玩得起劲，忽见赵老师正走在栅栏外的小路上，忙怯怯喊声赵老师。赵老师亲切问我作业可做完。我是一个非常听老师话的乖孩子，放假没多久，就把寒假作业做完了。便乖乖地答都做完了。原以为她会夸我，却说，那你再把课后生字都抄一遍，再写五篇作文。

说完便姗姗离去，我却呆怔当地，如五雷轰顶，很久才回过神来，然后，转身跑进厨房，放声大哭。

大人们忙围过来问怎么了。我抽抽噎噎地将老师又给布置作业一事告知，委屈得眼泪不断。大人们松口气，继续忙他们的去了。

母亲帮我安了张小桌子在火炉边，我只得伤伤心心地在大人们的谈笑风生里写作业，心中懊恼不已：为什么，我为什么要那个时候抬头，为什么偏偏要在抬头的时候看到赵老师……

读一年级时，小时候便患脑膜炎留下后遗症的二哥也在二校读四年级，因为智力受损，一直留级。一次课间，我和同学站在操场上玩，见二哥在操场跑圈圈。跑到我跟前，慢下脚步，伸手进衣兜里掏出一把爆米花，笑嘻嘻地递给我。我问他干嘛跑圈圈。他依然笑嘻嘻地，说，作业没做得起，老师罚我跑的，没事儿。

他继续跑着，而我，站在原地，难过了很久很久……

我是一个表面柔弱骨子里却十分彪悍的学生，虽然常给人一种柔弱文静的假象，但并不妨碍我时不时发挥一下彪悍的天性。

小学和初中，老师都是安排男女同学同桌，那时，又特别流行在课桌中间画一条线来作为男女界线，谁手肘不小心超过界线，同桌便会不客气地用铅笔尖去戳它。三年级时，跟一陈姓同学同桌，都是幼稚好强的年龄，天天尖锐的铅笔头相向，甚至大打出手。一次，打得狠了，不小心让他的爪子在我脸上挖了一道血痕。回家，我谎称是被伞把手挂的。父母自然不信，问了同学，得知了真相。父亲怒气冲冲跑去学校，将同桌好生教训了一番，自此，相安无事到小学毕业。

五年级时，老师不再批改日记，而是交由组长一周检查一次。尽管我从小就爱写日记，总也有时会应付了事。一次，组长检查我的日记时，我后桌的男同学看到我一篇日记才两三行，轻轻嗤笑：这也叫日记？我迅疾转身，一耳光扇去，一边愤愤然：关你什么事？男同学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瞪视着我……

这一年夏天，德江纺织品公司调了一批漂亮衬衣售卖。母亲向来是不吝于给我买最时兴服饰的，兴冲冲地带我去公司一口气买了两件。那时节，还有很多人的温饱尚不能解决，一下子买两件衬衣还是奢侈的。我极喜欢这两件衬衫，一件白色，小圆翻领，领子边镶嵌一圈紫色的荷叶边，下摆绣着几朵紫色的花；一件鹅黄色，小圆翻领，领子边镶嵌一圈白色的荷叶边，下摆绣着几朵同色系的花朵。穿上新衬衣去上学，得意洋洋加上小心翼翼，生怕别人忽略了我的新衣和生怕自己弄脏了自己的新衣。但是，越是怕什么越是来什么，新衣服不过才显摆一早上，下午第一节课后，突然感觉背上被什么刺了一下，回头，后排那位被我扇过耳光的同学的钢笔笔尖正对着我的背。我赶紧把衣服扯到目光所及处，果不其然，雪白的衬衣上有了一点醒目的墨水渍。我愤愤然转过身，拿起钢笔对准他的白衬衣一顿乱撒。呃，我真是有艺术家的疯狂和天分，活生生把他的白衬衣撒成了一幅水墨画。男同学仍然是不可思议地看着我，然后低下头看看自己的衬衣，温和地笑了笑，低下头清理桌面的课本，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留下一个睚眦必报的我张牙舞爪地愣在远处。

初一时，班上有一个留级女同学，开始我俩相安无事。后来，莫名其妙地，她开始伙同班上大部分同学冷落我。相较于我的幼稚，她明显要成熟很多。仗着她哥是学校老师，简直是肆无忌惮。但她对我的欺负，却又不是真枪实弹打架那种，而是时不时阴阳怪气指桑骂槐，然后带动班上很多同学诡异地笑那种。搁现在，我自然懂得这叫冷暴力，可当时，小小年纪，心地敏感脆弱，哪懂得这些。只能无数次想象自己突然机缘巧合，成为武功高手，一剑封喉，快意恩仇……很多年后，我才终于知道，她那么针对我仇恨我，是因为她喜欢班上的那个男同学喜欢我。呃，我真是比窦娥还冤。

也不知道是谁考证的，说学生时代哪个男孩子喜欢女孩子的方式是变着花样欺负她，要用这种方式来武装自己掩饰自己的真心。虽然，后来我似乎确凿也印证了这个论断。但我宁可不被喜欢。

初中第一个同桌，因为在我文具盒里放了一张要和我谈恋爱的纸条，被我告到老师那里，老师给我们换了位子。第二个同桌，语文晚自习时，把文具盒放到我面前笑眯眯地打开——满满一盒白白胖胖正在蠕动着的蚕宝宝！我本能地一声惊叫，一向喜欢我的语文老师两步走到桌前，收走文具盒，解救了我。彼时，班上正流行养蚕宝宝，同桌也不过是想给我一个惊喜，可悲的是，他不知道，所有这些虫虫动物之类的，除了狗狗，我什么都不喜欢，甚至都害怕。所以，这个惊喜自然变成了惊吓。

于是，我和郑同学成了同桌。

和郑同学同桌那两年，简直是我的噩梦。那些年，同学中流行一种低俗游戏，皆以知道同学父亲之名为一种莫大的荣耀，而被喊父名的同学则以此为奇耻大辱。郑同学不知从何处打听到我父亲的名字，放学路上，洋洋得意在我身后高喊了两声，再迅疾从我身边飞奔而过，任我气急败坏无可奈何。合作过一次考试舞弊，地理期中考试，那时，地理历史政治什么的，都被我们视为副课，中考不会考，因此，平时基本不学。老师发试卷时，郑同学谄媚地问我带地理书了没，拿给他翻，翻到答案后，给我抄。问他怎么不用自己的书，说没带。这话我信，他成绩好，专攻主科，冲刺重高，这些副课的书没带也是情理之中。我翻出地理书递去。考试过程中，他认真地翻书，我耐心地等着抄答案。不料，他不知怎么把书弄掉地上了，老师闻声而来，弯腰在我们的课桌下捡起地理书。没等老师发问，他便赶紧洗白：老师，是她在舞弊，书是她的，封面上写着她的名字。幸好监考老师是平时很喜欢我的语文老师，瞄了一眼书面上的名字，意味深长看我一眼，没说什么，只是转身把书放到讲台，考完试又把书还给了我。而我和郑同学的梁子自是越结越深。他的阴阳怪气、嬉皮笑脸、诡计多端无不令我厌恶至极。

他考上大学时，我因为复读了初二初三，在铜中读高一。他开始给我写情书，每一封信都折叠成各种漂亮的图形，每一封信上都粘满花瓣……令人不能相信与之前恶作剧顽劣的是同一人。

初三毕业考试成绩很不理想。母亲让我复读初三，老师看我年龄小，建议我从初二读起。所以，我在城关二校整整读了十一年。

补习的这两年，简直是我人生的高光时刻，班主任是刚从乡下调进城的龚老师，一个敦厚朴素的中年女子，教语文。那年语文试卷突然流行全部选择题加一道作文题。期中考试，我的选择题全对，只作文被龚老师扣了五分。这份试卷让龚老师对我格外关心和蔼。以至于有时她讲到颇为疑虑的内容，还要问问我的看法。

一向讨厌的数学学起来也如有神助，经常考第一名。有时候考试时，数学老师站在我旁边看我试卷上有错误，不惜徇私舞弊用手指点点错误处示意。但我终究是上不了台面，平时数学考试考得很好，正式中考时又是一塌糊涂。真真是于国于家无望。

英语一如既往地差，班主任特意请英语老师关照一下我，英语老师也很费心地关照我，但那时，一则英语成绩只按百分之三十计入中考总分，大多数学生都不够重视，一则打着爱国的旗号，为自己堂而皇之地不学英语找到完美借口。当然，后来，我为这种幼稚行为付出了代价。

这次中考，成绩不如意，但也考上了德江一中。母亲听从同事兼好友肖孃孃的建议，送我去铜仁舅舅家，在舅舅的打点下进了铜仁一中。没想到的是，6年后，我又回到德江，先是成为德江二中的语文老师，后来又成了德江一中的语文老师。

这样重续德江一中情缘，是我当时未曾预料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