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我的曾祖父

本文转自：芜湖日报

常 溪

成片的田亩、雅致的屋舍、忙碌的农人、雀跃的孩童……在眼前构成一幅动态的乡村田园图。但我知道，一个熟悉的身影却再也不会出现在其中。

脚步在一座老屋前停下，这里是曾祖父和曾祖母共同生活数十载的家。“来啦！”年逾九旬仍精神矍铄的曾祖母走出老屋，热情地招呼着我们。屋内，颇具年代的八仙桌、灶台、碗橱、木床等老物件模样依旧。一盏日光灯、一台“TCL”彩电、一台“海尔”电冰箱证明着这个老屋没与时代脱节。这是曾祖父留下的生活痕迹。堂屋里摆着四世同堂的全家福。相片中，曾祖父还是那样得慈祥，那样得和蔼，又是那样得真实，仿佛随时都能从照片里走出来。

曾祖父上世纪20年代出生在金坛西部的薛埠镇长山村，幼时读过几年私塾，在那个年代也算是个读书人。长大后，他和千千万万的农村人一样，让一双布满老茧的手光临身下的这片田亩，播种着岁月的春华秋实。一顶草帽，一支扁担，几把农具，还有那充满汗渍的白背心……不经意间就将他勤劳、质朴的形象完完整整地勾勒出来了。

我是曾祖父的大曾孙。因此格外受到他们的关爱。小时候，假期和祖父下乡去曾祖父家，曾祖父一看到我的到来，脸上的皱纹都挤成了一朵花。他经常领我走进屋前的菜畦，看那金黄的稻穗，看那碧翠的青菜，他时常教育我“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的道理。

记得有一次，在曾祖父家的这间老屋里，我和村里同龄的几个小伙伴一起交流学校学过的《三字经》《弟子规》等国学经典。“这个读音不对。‘昔孟母，择邻处’的‘处’应读第三声。”“这句也不是这个意思……”曾祖父从田里劳作回来，听到我们的讨论，时常会纠正我们的错误。“怎么不对，老师就是这样教的。”我嘟着嘴，理直气壮，一脸不服气。曾祖父并不生气，乐呵呵地给我解释。经过曾祖父的一番指点，我豁然开朗，方才明白以前是自己理解错了，我暗自佩服曾祖父的学识。“不懂没关系，但贵在善思多问。”曾祖父慈爱地摸了摸我的头，语重心长地说道。一缕阳光不经意间落在了曾祖父额间的几道褶皱里。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胜过千言万语的说教。

还记得那天的傍晚，橘黄色的晚霞在燃烧着，夕阳为送别蒙上了一层温情的滤镜。我们告别老人家，踏上归途。正要上车时，曾祖父步履蹒跚走出门，试图加快步伐。“等一等！”他的语气略显急促，额头上也沁出了丝丝汗珠，手上提着一只刚宰杀好的鸡。车上，我情不自禁地回头望，只见曾祖父依旧站在屋前，目送着我们。落日的余晖中，他的身影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又显得是那样孱弱，孤寂。无意中，指尖碰到刚刚曾祖父送的那只鸡，尚有余温。好像曾祖父掌心的温度。突然间，我居然有了一种担忧或是害怕。我怕真的有那么一天，曾祖父的生命会像这西斜的夕阳，湮没在黑夜中。多愁善感的我，任凭泪光在黄昏里升腾。

岁月其徂，平常的日子里，我们也不常下乡。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每次下乡的时候，都会发现曾祖父比上次见面时又明显增添了几分老态。那腰身愈加伛偻，记忆也愈加衰退，就连再寻常不过的呼吸，曾祖父都显得非常吃力。堂叔的婚礼上，我握着曾祖父那双如同枯柴一般的手轻轻唤着。他的眼睛有点空洞，痴痴地望着前方，脸上寻不出一丝细微的表情。半晌，才慢悠悠地从嘴边蹦出几个字：“你是谁？”他神情依旧木讷。一旁的曾祖母轻拍着他的肩膀，笑着说：“这是你的大重孙，你忘啦！”随着“哦”的一声，我终于从曾祖父黯淡的眼神里捕捉到了一丝光亮。“都这么大啦！要是找到女朋友，带给我看看啊！”曾祖父一字一句，说得很是认真。他终于记起我来了！我激动着，眼睛又湿润起来。“老头子，我们争取再活几年，看着大重孙子结婚，生子，我们就五世同堂啦！”曾祖母贴着他耳畔说。“好！”我从曾祖父满是皱纹和老人斑的脸上发现了溢于言表的幸福。

遗憾的是，曾祖父不久后便寿终正寝，我没能实现他的小小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