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山拾光录|旷野里的火把

文|郑艳琼

多年伏案工作，肩颈疾病迁延难愈。每到年底，繁重的工作下，更觉难耐。小城里推拿店几乎都被我光顾过了，最后锁定了冬梅的卜盲推拿店。我问她店名意思，她说老公随意起的。我在心底叫它小太阳推拿店，或者调侃不盲推拿店。

30岁的冬梅是个盲人，可又不像盲人。一米七几的个子，收拾得干净利落，精致典雅。长相甜美的冬梅喜欢穿旗袍、高跟鞋，如瀑黑发上的簪子流苏摇来晃去，或者白色毛毛小发夹仙气飘飘。假睫毛也贴得板板正正，我疑惑地问她自己弄的？她说别人帮粘上去的。

她喜欢唱歌，录音棚录过几首歌，我听过，大有走演艺道路的潜质。冬梅还是省残疾人运动会门球项目的运动员。每年都要去省上集训两个月。冬梅爱笑，脸上从来都是笑意盈盈。我问她可曾有过工作上的苦闷，生活上的不如意，她说：“没有。客人舒服，我就很有成就感。”

10岁失明，父亲把她送到盲校，在盲校学了推拿手艺，如今已经取得了推拿高级资格证书。从学校出来，在医院做过，在洗浴场所做过，在朋友的推拿店里做过，后来自己开了这个店。都说经济形势不太好，可冬梅店里的生意越来越好。从早到晚，都是她一个人。客人再多，对每个人她都不糊弄，该做的步骤一个不少，该有的程序一样不落。客人总是愿意等，哪怕等再长的时间只要是冬梅亲子上阵就是值得的。

冬梅很细心。同去的朋友等我做推拿时，冬梅便安排朋友泡个脚，中途去添几次水，细心嘱咐小心水烫。她给我推拿时，换了一次性床单、垫巾，把电热毯开着，又把艾灸仪开着，这样冬夜也暖如春。

冬梅记忆力很强。这次她说姐姐你瘦了。我大概快一年没来了，的确比以前瘦了一些。她说起我右肩井处肌肉比以前更厚了，共情我的财务工作不容易。

冬梅的听力也极敏锐。我才进门叫了声冬梅，她便认出我是谁，热情地给予回应。推拿正在进行时，忽然冬梅大声一句：“谁?”我才知道有人来。待来人走了，冬梅说，只要外面帘子一动，她就知道有人来了——而这种很细微的声音我是听不出来的。

她和老公认识三个月就结婚了，如今有个5岁的儿子，说起老公，“他善良，待人很好，我做什么他都很支持。”

冬梅有条不紊给我做着推拿，我给她讲起了国内首个盲人化妆师肖佳的故事。原本学美术的肖佳，16岁时失明，想死，瑜伽拯救了她。后来也学推拿，在老家开了间推拿店，爱写作的她投稿国内一本盲人刊物《有人》，认识同样是盲人的主编蔡聪。和蔡聪结婚后，她放弃了公益组织的工作，学化妆，如今已经做美妆师七年了。她想教会一万个盲人朋友化妆。去年还考取了潜水员证。她自己很努力，而她的另一半蔡聪给予另一半的支持是，对方想做的事，“尽可能给正面反馈，视力障碍者有取悦自己的权利。”肖佳说：“如果十年前的我看到了现在的我，一定会给我更大的动力。原来看不见，还可以过成这样。每个人都可以在旷野里举着火把。”

身体有恙，心里有霾时，只要一推拿，身体就舒服了，心里也被照亮了。她们既是太阳又是火把，让人心生感慨：生而强者不必自喜也，生而弱者不必自悲也。吾生而弱乎，或者天之诱我以至于强，未可知也。强弱是在不断变化中的，强者可能变弱者，弱者也可变强者。这世间，有人眼亮心盲，而有的人却眼盲心明，前者被生活掌控，后者可以真正掌控生活。生命之光发乎于心。

冬梅，在她人生的旷野里举着火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