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腾火焰 江水摇篮

本文转自：闽南日报

我是一个从小在漳州长大的孩子，有着典型的沿海生活习惯，却基本只具备岸上生活的能力。每日每夜回到固定的楼层定居，出门走的是路，交通工具用的是车，刮风下雨问天气预报，在家在外都穿着鞋。也因此自问，生活在水上世界的船底人眼中，岸上的世界是不是也有点魔幻？

一个元宵夜，我随船底人藕粉姐住在船上，由此得到了一丝丝对水居的感知。那种左右摇晃、船床合一的感受，像是儿时的摇篮，有种陌生的熟悉感，但近在咫尺的岸上人语，穿透船棚的明暗光线，还有丝毫不敢辗转、怕惊动身边人的内心感受，一点点挑战我关于睡眠的经验。

九龙江是漳州的母亲河，一年年哺育着江上和江岸的儿女。江水摇篮里滚爬的孩子长大了，开始为船底人寻找一个稳定的陆上坐标。先是选择沙洲烧灰巷43号，为芗城区渔业生产合作社全体船民落实了一处集体户口地址，放置渔具等公共用品。后跟随九龙江流域政策变化，向母亲河的上下游迁移，发现想在有水有岸的地方寻得一片船的自留地，已不再容易。变化当然也换来一些好消息，比如，船底人不再说孩子们不识字，转而说快走，接孩子放学，怕路上堵车。水居群体住到了岸上，进一步扯平了水和岸各自的优劣势。

2020年12月，由中国和马来西亚联合申报的“送王船——有关人与海洋可持续联系的仪式及其相关实践”（简称“送王船”）项目成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九龙江上的进发宫是中国代表社区中唯一仍在水上的宫庙。曾经的船底人激动了，并不宽裕的他们自发集资万元，想要像一起申报的马来西亚兄弟宫庙勇全殿一样，也拥有一块属于水上传统的纪念碑。不承想，这块石碑的落地与这群人的上岸一样，充满波折，直至今年终得以在江滨公园岸上定点矗立。立碑是实体，又是形式，承托着水岸两栖的人心。

九龙江进发宫“请王送船”，与我国长江以南的“送船”习俗相关，实质功能是维护水域社会的秩序空间。每年农历三月初三迎请平安王、九月十三送平安王，有迎有送、先迎后送，作为仪式的具体规程，也构成船底社区时空序列中的完整一年。农历九月十三的“送王船”，道士做醮、小法哪吒鼓令和跳旗花，将外海王爷请上长约7米的竹木架构彩扎福船（漳州传统海船）；再把前顶狮头，身插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勾陈、腾蛇等各色旗帜以及“三军司命”“木龙光彩”“天上圣母”等蜈蚣旗的王船，送至江心沙洲待御巷放置；待“添载”妥当后，举火燃船，烧尽寿金。在今时今日，自然而然地具有了一场水面与陆地约定的意味。

“送王船”，像一块特定时期燃烧的水上图腾，映射着九龙江船底人一年一度重申祖辈们浮家泛宅族群记忆的集体行为。燃时人聚，燃尽人散。不论在水、在岸，只要江上这朵火焰持续燃烧，九龙江儿女们的心气儿就跟着热浪一起升腾。

又到了，这一年的农历九月十三。

博士

文化和旅游部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专家

《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副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