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自由、真厌女，热巴式“捂胸”背后的歧视密码

文丨曾于里

近段时间，已经转战直播带货的金星，突然就冲上了热搜榜。起因是金星在直播中，直言某些女性公众人物和明星艺人走红毯的时候，又要穿深V又要捂胸，“穿着深V你还拿手捂胸口！那你别穿呐！还穿它干啥，有毛病！”

这个直播片段在社交平台上火了之后，网友议论纷纷。支持者认为金星有道理，并按图索骥去查找金星指涉的到底是谁。不少人对号入座，认为金星说的是迪丽热巴。

迪丽热巴红毯造型

可很快也有人甩出一张图，走红毯穿深V又捂胸的，可不只是迪丽热巴一个人。

网友汇总截图

反对者就对金星开喷，认为人家女明星想怎么穿是人家的自由，何必来指手画脚。

向来不吐不快的金星很快在微博上继续做出回应：“我们一直都提倡文化自信！作为明星艺人和公众人物，更应以健康自新的态度出现在公众面前！无论是为品牌站台还是为自己塑造‘人设’，既然选择了穿深V，那就大大方方的表现出大V的自信来！再说了：真正有实力的演员从不需要靠夸张服饰来赚取眼球！”

金星发文首度回应

这段发言基本上是其直播间言论的延续，只不过是生硬地上升到了文化自信的高度。支持金星和怼金星的人继续炒成一团。

于是金星转发了一个网友质问的“为什么不能捂”，再次对此事做出回应，将争议推到了新的高点。金星说，“随便捂！捂出痱子来跟咱有毛关系啊？！关键是捂得‘怕穷人看见，又怕富人看不见。’多做作呀！”

金星发文再度回应

“怕穷人看见，又怕富人看不见”已经到了“造黄谣”的地步，仿佛捂胸的女明星，私下就是只给“富人看”。

然而，竟然有很多网友支持金星的这一言论，这代表了社会主流观念的基本盘。与之相对，也有更多女性旗帜鲜明地表达对金星的反对。

微博平台投票

究竟，女明星是否有“捂胸自由”？“捂胸自由”背后的真问题又是什么？

捂胸自由与穿衣自由

女性是否有“捂胸自由”这一问题的根本是，女性是否有“穿衣自由”，也即，女性是否可以决定自己是否穿深V，以及穿深V时，是否捂胸。

在过去漫长的岁月里，中国女性是没有穿衣自由的。因为古代中国社会是一个父权社会，男性在社会中处于支配地位，女性处于劣势与服从的地位。女性无法单独在社会上获取生存资源，比如女性不能经商、不能读书、不能考取功名，她们只能依附于男性而存在。这时，女人就和房子、牲畜、土地一样，是男人的私有财产。古代对女性的要求是“三从四德”，“三从”指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四德”指妇德、妇言、妇容、妇功，都是以讨好男权为核心的。而“妇容”，就对女性的容貌和着装提出了要求，女性的仪容仪表要端庄稳重持礼。

由此，古代的女性一直都是审美的客体，从“红颜祸水”、“女子无才便是德”到“三寸金莲”、贞节牌坊，女性的身体都是被占有、被观看、被规定和被规训的对象。女性的着装，是为男性服务的，也只能为男性所观看，正所谓“女为悦己者容”。

有人或许会说，封建社会某些朝代，女性的穿着也很“开放”啊，比如盛唐时期，女性的穿着不是就像电视剧里《武媚娘传奇》所揭示的那样，宫中的女性齐刷刷“袒胸露乳”，“白花花”一片吗？

《武媚娘传奇》剧照（资料图）

这部剧还因为太“露”，一度被叫停，复播后，镜头基本都集中在胸部以上了，变成了“大头剧”。

调整过后的《武媚娘传奇》（资料图）

古代女性着装“开放”——这是很大的误解。一方面，哪怕是穿着相对开放的唐朝，也是到了武则天执政的晚期，才有了短暂的开明期，在此之前，唐朝女性的着装总体上保守且朴素。

另一方面，哪怕古代有个别比较开放的年代，女性穿着的暴露仍然是服务于男性审美，仍然是为男性所“看”。所以，当时很多诗人都是以“赏玩”的态度书写女性的胸部，比如白居易的“脸似芙蓉胸似玉”，欧阳炯的“兰麝细香闻喘息，绮罗纤缕见肌肤”，等等。

进入现代社会，随着男女平等进程的不断推进、女性意识的不断觉醒，女性不再是男性的依附，她们才由此掌握了做自己的权利，这其中自然也就包括了穿什么的权利，以及不穿什么的权利，包括捂胸的权利，也包括了不捂胸的权利。

因此，从大的层面上看，所有女性都有穿深V又捂胸的自由——就该由个体说了算。

女性真的有“不捂胸”的自由吗

这时就进入问题的第二层面：女明星既然已经穿了深V，为什么又要捂胸？

有一种解释可以说，人家就是穿了深V又要捂胸，不可以吗？当然可以。只是，女明星捂胸成为一个颇为普遍的现象，肯定还有其他方面的考量，主要是她们担心如果自己不捂胸，穿得太暴露了，会招致网友的非议和批评，认为穿得太露是博眼球、是败坏社会风气，更担心穿得暴露会成为撕不下来的标签，甚至成为一些猥琐男意淫的对象。

这绝不是女明星的杞人忧天。就比如贴在柳岩身上“大胸”的标签，一直难以撕下来；后来的伴娘风波，柳岩明明是受害者，但却有不少网友指责她“借胸上位”还玩不起，坏了别人的婚礼。

柳岩曾长期陷入身材审视（资料图）

而女明星热依扎，仅仅因为在机场上穿了吊带裙，就被有的网友辱骂是有“露胸癖”，更指“露胸癖和露阴癖有什么两样？都这是心理疾病，需要治疗”……

热依扎的低胸装曾让她长期陷入争议（资料图）

所以，当网友争议女明星捂胸举动时，真正应该追问的是问题的另一面：如果女明星不捂胸了，如果女明星穿得暴露了——这些本都是女明星的权利，她们能够获得不被评头论足的自由？

事实是，如今很多女明星，包括很多女明星，都没有真正获得“不捂胸”的自由。

就像一张著名的网图所昭示的，女性裙子的不同，往往会招致不同的评价。裙子越短，评价越负面，比如“勾引人”“不害臊”“引人犯罪”“自找非礼”“贱人”“婊子”等等。

网友做图形容裙子高度

到最后就可能导向男权社会一种最恶劣的“诱惑强奸”的说法：“女性穿着性感暴露的衣服，为的就是引诱男人，传递的信息就是希望男人发动和实施性行为，进而证明女人应当为男人遭受诱惑而实施的性侵害承担责任。”

所以，与其去指责一些女性捂胸，不如去检讨，为什么当一些女性没有捂胸时，就会遭到观众污言秽语的攻击？很多女性就是出于对攻击的担忧，才选择捂胸。

争议背后的“厌女”

这些捂胸的女明星没有想到的是，哪怕她们出于“保守”捂胸了，仍然会遭到他人给她们扣上的“荡妇羞辱”的帽子：“怕穷人看见，又怕富人看不见。”

这个攻击的恶毒之处，不仅仅在于它形同“造黄谣”，暗示女明星跟富翁之间有什么钱色交易；还在于，它经由富翁与穷人之间的对立，将民众因阶层矛盾积攒的怒火，转嫁到女明星投上去——就连你个“戏子”，都只让富人看不给我们穷人看，是看不起我们穷人吗？

这个攻击背后，折射了一种深刻而普遍的“厌女”思维。进而言之，关于女性是否有捂胸自由的争议背后，一直环绕的都是“厌女”的阴影。

所谓“厌女”，有两个层面内涵。第一个层面是男性对女性的凝视、贬低、厌恶、排斥。在男权社会里，厌女很自然地表现为“男尊女卑”“夫为妻纲”“三从四德”，男性是天、男性是地、男性是一切，而女性只是男性的附属品，男性“凝视”女性、点评女性，被视为理所当然。

所以，女性捂胸会被骂——“又当又立”，不捂胸也会被骂——“败坏风俗”，就是厌女的缩影，都是以男权的视角审视女性。

厌女的另一层面，是女性对自我的贬低和厌恶，是女性之间的互害与倾轧。在厌女的社会成长，很多女性接受厌女的规训，甚至内化为女性的一种思维方式和价值标准。她们不仅自我厌恶，也厌恶着其他女性，她们成为男权逻辑的拥有者，同时也以这套逻辑去要求其他女性。她们成为厌女症的自觉维护者和帮凶。

这一次发动起对女明星攻击的，是已经变性为女性的金星。而支持金星的，除了男性外，显然也有一部分女性。

令人遗憾的是，很多女性，她们虽然没有伤害其他女性，但她们自身也可能是厌女受害者——她们厌恶自身。就比如那些因为畏惧其他人评价、畏惧男性目光，而不得不战战兢兢捂住自己胸部、并选择保守穿着的女性，她们无形中也在“厌女”——她们压抑自己的美，不敢张扬自己的美。

对于这群保守、畏怯的女性，我们应该做的，不是嘲讽她们、不是厌弃她们，而是应该给她们鼓励和力量，让她们坦坦荡荡展现自己的美；当她们的美招致非议时，也能够站在她们那一边，对所有肮脏的目光和言论还以颜色。

不骂厌女背后的社会机制，反而成为厌女的一部分，这算什么“敢于直言”？这只不过是以“勇气”为名，行明目张胆的厌女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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