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点豆腐过新年

本文转自：广州日报

岁朝清供图 （清）吴昌硕

腊月二十三扫阳尘，腊月二十五杀年猪，年三十点豆腐。这是奶奶为我们家安排的过年节奏。最后一天点豆腐，为的是最大限度保持食物的新鲜度。点了豆腐才算是完成了过新年的一切准备工作，这件事情必须由德高望重的奶奶来完成。

年三十的午后，零星的鞭炮声已经在村庄清脆地响起。黄豆早已被父亲用石磨磨好，母亲将过了渣的豆汁煮沸，倒进一个木盆里，如田野般清新的味道顿时弥漫开来。这时候，奶奶出场了，腰里系着蓝印花布围裙，手里端着磨好的石膏浆，坐在木盆边的小矮凳上。木盆里的豆汁散发出白蒙蒙的蒸汽，蒸汽缓缓向上升腾，漫过奶奶的身子，漫过肩头，爬上了发际，好像奶奶的满头青丝是被这雾气给染白了似的。

奶奶屏息静气，低头嗅了嗅，然后直起身子，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木盆里的豆汁。凝视片刻之后，奶奶用小汤匙从碗里舀出一勺石膏浆，慢慢倒入豆汁中，用汤匙轻轻搅拌，以便让石膏浆与豆汁完全融合。一勺，两勺，三勺，奶奶端着碗，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豆汁仔细察看。又过了片刻，奶奶取过一根木筷，在碗里蘸了蘸石膏浆，又往木盆里的豆汁上点了点。然后，奶奶将沾上豆汁的筷子伸向舌尖，尝尝，摇了摇头，将木筷在清水里涮涮，又蘸上石膏浆往豆汁里点了点。奶奶一言不发，如此反复点了十来次。

站在旁边的我有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好像奶奶不是在点豆腐，而是一位化学家正在进行一次严谨的化学试验。终于，奶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行了！”我也跟着长舒了一口气。

母亲告诉我说，点豆腐最重要的工序就是用筷子点的那几下。石膏点多了豆腐显老，吃起来发木，满口跑渣。点少了豆腐太嫩，凝不成型，一切就碎，甚至像豆花一样。街坊四邻就数你奶奶豆腐点得好呢。母亲说这话的时候，有点骄傲，也像是有点羡慕。奶奶听到这话却笑了。她说，点豆腐的窍门在于慢，不急不躁，一滴一滴地将石膏点进去，就像走路，得一步一步走，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豆腐都点不出来，当然吃不了热豆腐哦！做事情也是这样，要一件一件地做。我盯着奶奶，突然觉得她像一个哲学家。

接下来，奶奶在灶台上又一次显露了她朴素的生活哲学。在翻煎豆腐的时候，文火烧锅，倒入少许菜油。油熟后，奶奶将刚刚冷凝的豆腐块轻轻放入锅里，只听“哧”的一声，一团白雾从锅里升腾。白雾还未散尽，奶奶已经将豆腐块翻了个个儿。奶奶双手不疾不徐井然有序，一遍又一遍地翻弄着豆腐，不时滴几滴菜油入锅。起锅时，豆腐煎得黄灿灿的，两面都没有一处煎糊的。

直到这时，奶奶最重要的活儿才宣告结束。接下来那些疾风骤雨般煎炒烹炸的活儿，则完全属于我母亲和父亲。

夜幕降临的时候，望着满满一桌子年夜饭，丰盛得无从下手，然而，一大家子人像约好了似的，都将第一筷子伸向那盘蒜苗炒豆腐。也就是在那一刻，我发现奶奶没有动筷子，但脸上的笑意已经深深地嵌进了被时光雕刻出来的皱纹里，很深，也很温暖。

（项德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