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天已破晓

作者：黎荔

当夜晚过去，白昼来临，我们会用一个词形容天色的变化，那就是“破晓”。

露水将降未降，晓星将淡未淡。曙光一跳一跳跃出地平线的时刻，早晨刚刚开始发亮的时刻，就是“破晓”。

破晓时分，是早上五六点钟，因此时是昼夜之交，月亮的光辉还未完全隐退，古人便用月宫中的玉兔代用，称之为卯时。这也是太阳刚刚露脸，冉冉初升的那段时间，是古时官署开始办公的时间，所以又称点卯。

卯也通茂，言万物茂也。卯五行属木，代表花草，性柔润温和，而且兔子就是天天吃草，生活在草地上的。如果你观察过兔子，就知道兔子的习性是嚅动着小嘴长时间进食，好像不知饥饱一样，总是会一直吃吃吃，累了睡一下下，又起来吃吃吃，如此无限循环，活力充沛，不知疲倦。兔子吃东西时，⽿朵⼀动⼀动的，圆圆的眼睛左看右看，三瓣嘴快速地咀嚼着，发出喀嚓喀嚓的声响。吃的速度非常快，如同收割机那般。那种感觉就好像卯时的感觉，曙光升起，一切崭新，蠢蠢欲动又忙忙碌碌。卯月，就是春天的第二个月，阳气进一步升发，从地里冒了出来，进入仲春，万物开始茂盛。一年之计在于春，一天之计在于晨，卯月、卯时，就得开始新一年、新一天的忙忙碌碌了。

为什么“破晓”要用一个“破”字，也许因为在甲骨文中，“卯”本身就是对称分割的本意。寅月之后进入卯月，时间范围是从惊蛰到清明，中间有个重要节气为春分。春分这个节气是一个重要分割线，正好是昼夜等分，对称分割。而“卯时”也是每一天夜晚与白昼的对称分割。你看“卯”字的字形，就像两个被割开的对称半圆，就如日和月。时间的分割，当然要用一个“破”字，才充满了冲决而出的力量感。

“破”字还表达了一种速度感。当夜的深蓝波涛，带着翻卷出来的难以辨别的种种颜色，懒洋洋地从一扇扇窗户、一个个屋顶退去。在东方的地平线上，黎明的熹微之光染红了天际。清晨隐藏的光彩就这样层层打开，越绽放越硕大，宛如花开。每个早晨都是一个光线绽放的过程，每一个早晨都是短暂的，所以用“破”字，最能表达这种光之开启，万物生长，这种分割时间的速度感。

我还想到了一种对“破”字的理解。那就是对人类来说，日出未必意味着光明，太阳也无非是一颗晨星，只有在我们醒来时，才是真正的破晓。而当人真正地醒来，就看到黎明时分，万物都在曙光中显出它们本来的面貌。那么人的本来面貌是什么？其实就是人的缺陷与未完成，但这也意味着前方的各种可能性。人生尚未圆满，所以还要向前发展。这就是“破”。你是自己的一首诗，所以容许有错别字，要爱你的不通顺，残缺和一点点差池，你要在这个全新的早晨，在充满生机的晨曦中，继续这不完满的人生，让未知的旅程在你脚下延伸。如果一切都完满了，那就是一潭死水，永恒凝固，不需要前进了。

夜已过去，月亮静静溶进水波里，落进河水里。天已破晓，东方的鱼白带着小鸟的叫声，在林间清脆鸣唱、高低起伏。看那蔷薇的路上，那朝霞升起的颜色，又是新的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