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嫁接

本文转自：北海日报 十岁那年的春天，和母亲去山里外婆家，在距外婆家最近崖畔的一棵树旁遇到外公。他拿锯子正在锯一条如我手腕粗细的枝，春天的树枝开始柔软，外公锯得很吃力，有点咬牙切齿。

我仰着脸问外公：为啥要锯它，它会很疼的。外公哈哈大笑，伸手攥住树枝一折，那根枝就断了，还连着点树皮，外公使劲一扯，树枝“嘣”的一声就彻底落在外公手上了。外公随手将断枝递给我：拖回去，晒干让你外婆做饭用。

我接住树枝，先一眼看到白白的五分钱硬币般大小的切面上渗着细细的汁液。再去看树干，乳白圆形切口上同样渗着汁液，像泪珠。心下有点怨外公心太狠，也有点可惜，因为妈妈说这是棵杏树，今年就该挂果了。但是我因一直对高大威严的外公心怀恐惧，所以不敢表示不满，只是不甘心地嘟囔：都这么大了，干吗要锯呀！

你外公准备嫁接这棵树。母亲开口。母亲指向崖下外婆菜园子边上一棵粗大的杏树。那棵树每年结的杏果很繁密，成熟时黄灿灿的诱人，但吃起来酸涩。不知道的人欢喜直接往嘴里塞，但吃一两颗后就不再吃了。其实这棵树的杏果，除了小鸟啄食外没人理，每年总有几天，那棵树下黄澄澄一片，杏果落在草丛里，成为蚊虫的食物和大地的肥料。

我爱吃外婆家院子里那棵树上的杏。那是梅杏，就是你外公嫁接过的，母亲说道。

外公将锯往选好的枝丫上一搭，又锯起来。边锯边对母亲说：今年一定得抽时间把那棵羊粪蛋蛋树砍了，结的果又没人吃，还遮住太阳，妨碍其他作物生长。“那它能乘凉嘛。”想到曾把那些杏果当子弹互相投射嬉闹过，还是不忍想象它被一斧头一斧头砍倒的情形。

能乘凉的树太多了，不差它一棵。作为杏树，结不出好的杏，它就无用了。因全力作业，外爷显得面无表情。

长大后，目睹过几次树木的嫁接，虽然知道这是一棵果树成树的必经程序，却还是无语叹息。去岁在一友人院落里，她指给我看她栽种的一棵桃树，半人高，两支手腕粗的枝被齐齐截掉，留存的一拃多长的身子被塑料袋套着，捆绑严实。友人欢喜地说她嫁接的五月鲜一定很好吃，到时一定要留给我几颗品尝。我笑笑应了，然后转身离开那棵树，在我看来，那两处切口有点触目惊心。

今岁，站在父亲栽的杏树下，摘吃着又红又大又甜的杏果，母亲一旁欢喜道：这还是你爸当年请人嫁接的呢，二十多年了，还是这么好吃，盖房时几次想砍，舍不得，就让它长到现在了。咱附近村好多人家的杏树，都是从咱这棵树上剪枝回去嫁接的。

那一刻，恍然明白，生命里的每一番波折，又何尝不是命运的苦心嫁接？

而崖畔上的外公，外公手中的锯子，锯下的杏树，外婆菜园边的羊粪蛋蛋杏，以及遇到过的所有于心不忍的切口都是一种隐喻，都在一遍遍向我做着无声的诠释：微尘生命，只有历经切割嫁接，才能与浩渺世界缔结一体。在伤筋动骨的裂变里，你的泪，你的血，便是你与世界的黏合剂。你痛得越深，伤痕愈密，流的血泪越多，与世界融合也越深、越广、越牢固，生命力也越强，也才有可能开出美艳的花，结出硕大的果，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