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汉相争中的隐形战场：陈平反间计揭秘

反间计

如果说郦食其和张良主要是为刘邦规划战略，那么陈平则是为刘邦策划战术。陈平的战术，并非军事部署、作战方针，而是用各种见不得人的阴谋诡计来消灭、打败或者迷惑敌人。

在郦食其、张良为刘邦构思破楚的战略方针时，陈平则在布置战术，他很明白，只有让项羽远离身边的贤人，才能够更好地对付项羽。

当初周勃、灌婴诬陷陈平时，陈平便对刘邦说过：“臣裸身来，不受金无以为资。”可见，那个时候陈平就已经在准备往西楚内部布置间谍网络，离间西楚君臣的关系。

当时，荥阳战场的局势已经越发紧急。汉二年四月，刘邦已经难以坚持下去，遣使请和，希望以荥阳为界，以西属汉，以东属楚。也许是使者巧言善辩，也许是项羽想起了旧日情谊，也许是后方彭越又在作乱了，总之，项羽有点儿心动，还真的打算前功尽弃，与刘邦和谈。

历阳侯范增一直追随项羽攻打荥阳，“好奇计”的他一直被刘邦视作心腹之患。也许帮助项羽转危为安，并且反制刘邦，就是范增所设下的计谋。现在眼看项羽不打算趁势夺下荥阳，反而要约和，范增便劝谏道：“现在汉国容易夺下，如果现在不夺取它，以后必然后悔啊！”项羽这回听了范增的劝告，荥阳已经要攻陷了，怎能轻易放弃？于是放弃约和，继续和范增谋划攻打荥阳。

面对难以继续坚守下去的荥阳，刘邦召来陈平，担忧地问道：“天下纷纷扰扰，何时才能统一呢？”

陈平是智士，怎会不知刘邦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看到刘邦这么问，陈平便说：“项羽此人，恭敬爱人，那些清正廉洁、讲求礼节的人很多都投靠他。可是一旦到了论功行赏，要授爵分封时，却又吝啬起来，士人因此不肯依附项羽。现在大王您待人傲慢，又不讲究礼节，那些清正廉洁、讲求礼节的人不来投奔您。但是大王却舍得给人授爵分封，那些圆滑、好利、无耻之人大多都归顺我们。如果你们双方能够各自去除短处，采取双方的长处，那么天下可轻易而定。”

“可是大王您喜欢随意骂人，不能够得到那些清正廉洁之人。不过，我仔细观察，西楚却有可以扰乱的地方。项羽身边的骨鲠之臣不过范增、钟离、龙且、周殷这些人。大王您只要能够拿出数万斤黄金给我，我用这些黄金来施行反间计，离间西楚君臣之间的关系，让他们互相猜忌。项羽为人多疑，喜欢听信谗言，他们内部一定会互相残杀。到时候我们再举兵来攻，就一定能击破西楚了。”

刘邦听了陈平这一番见解后，觉得颇有道理，便拿了四万斤黄金给陈平。同时，刘邦还下令，陈平可以随便使用这些黄金，自己绝对不问陈平把这些黄金都用在什么地方。

陈平曾经在项羽的帐下担任都尉，也和项羽有过接触，项羽是个什么样的人，陈平可以说是非常清楚。陈平从统治者的性格来分析楚汉两大集团各自的利弊，发现刘邦、项羽都有很明显的优缺点。陈平身为谋士，也很明白该怎样利用敌人的弱点来为自己所用，并击败敌人。项羽不能分封，加上为人多疑，是他极其致命的弱点。陈平认为，要想无限放大项羽的弱点，并且让项羽被自己的弱点迷失自我，最好的方法无过于使用反间计。

关于“用间”，中国兵家的老祖宗孙武对其有着深入的研究。《孙子兵法·用间》说：“凡兴师十万，出征千里，百姓之费，公家之奉，日费千金；内外骚动，怠于道路，不得操事者七十万家。相守数年，以争一日之胜，而爱爵禄百金，不知敌之情者，不仁之至也，非人之将也，非主之佐也，非胜之主也。”孙武在《孙子兵法》中所描述的这种情况，恰好就是现在荥阳之战的这种战况。要想休养生息，就要在持久战中找出对方的致命弱点，将其打败。

在孙武看来，要做到这一点，间谍将会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因此他说间谍是“兵之要，三军之所恃而动也”。我们虽然不知道陈平有没有读过《孙子兵法》，但是毫无疑问，他的思想和孙武关于间谍的想法是完全一样的。

其实，刘邦这里早就有一个“间谍”了，那便是项伯。如果根据孙武的学说，项伯属于“内间”（虽然项伯并非主观想做间谍，但是他的行为已经和间谍无异了）。不过，关于项伯在这一时期的动向，史书并没有明确记载，他还在九江国故地收拾残局。因此陈平如果要施行反间计，项伯这条线是利用不上的。

虽然没有项伯的协助，但是陈平深信一个道理“有钱能使鬼推磨”。陈平这段日子已经贪了不少财产了，现在汉王又送给他四万斤黄金。用这一大笔钱来培养间谍，又有谁会不动心呢？

陈平用这一大笔钱让人在西楚军中大肆传播流言，说钟离眜等人立功甚多，可是一直不能裂土封王。现在钟离眜等人打算归顺汉国，协助汉王消灭项氏，然后在西楚的土地上称王。

项羽本来就是多疑之人，对异姓将领防范较多（例如龙且）。考之史册，项羽最没有防范的一个异姓将领大概就是英布了，结果没曾料到英布最后还是叛楚归汉。英布叛乱这件事应该给项羽造成了很大的打击。项羽已经在猜忌这些异姓将领们，现在楚军内又纷纷传出钟离等人想要造反，项羽愈发狐疑，他很担心范增、钟离眜等人真要造反，但是又不能完全断定这些跟随自己征战沙场的功臣们是否真的要造反。项羽决定，自己也派人到汉军内，观察一下汉军内部的动静。

西楚使者来到荥阳城内，拜见刘邦。刘邦立即让人备齐有牛、羊、猪三性的饭菜，招待西楚使者。结果西楚使者说自己是项王派来谒见汉王的。刘邦假意大惊，说道：“我还以为你是范增的使者，原来是霸王的使者。”刘邦让人把饭菜全部端走，换成粗劣的饭菜来招待使者。使者回去后，将自己的经历悉数告知项羽，项羽越发怀疑范增，认为他可能真要谋反。项、范君臣之间，终于不能再做到信任彼此。

《史记》中记载的这一反间计，我们现在来看，水平其实有些低，这不应该是陈平这种智士所设出来的奇谋。陈平虽然用间，他很可能会在西楚军营中散布流言，但是绝不可能会有刘邦使用这么拙劣的“反间计”。司马迁也曾说过：“（陈平）凡六出奇计，辄益邑，凡六益封。奇计或颇秘，世莫能闻也。”陈平的奇计，连司马迁都已经难以探寻其真正的面貌，更何况今人？

苏轼显然也对《史记》的记载颇不满意，他认为项羽、范增矛盾的根本原因在于义帝的问题。当初范增劝项梁应立楚怀王后人为王，熊心因此才得以上位，可是后来项羽却杀死了义帝。

苏轼因此认为，范增、项羽之间应当有不可调和的矛盾，他评论道：“（范）增始劝项梁立义帝，诸侯以此服从，中道而弑之，非增之意也。夫岂独非其义，将必力争而不听也。不用其言，杀其所立，项羽之疑范增必自是此矣。方羽杀卿子冠军（即宋义），增与羽比肩而事义帝，君臣之分未定也。为增计者，力能诛羽则诛之，不能则去之，岂不毅然大丈夫也哉？”

苏轼的史论并不是为历史学研究服务，这段评论并没有特别大的学术价值。只是东坡声名在外，颇为大众熟知。我们先不论“力能诛羽则诛之”这种颇为奇怪的言论，而是来仔细推敲一下义帝的问题。

义帝之立确实是范增推荐，可是史书后来再未记载过义帝和范增之间究竟有何种关系。事实上，范增对自己的定位一直都不是楚国旧臣，而是项氏幕僚。范增议立义帝，是为了项梁的事业；劝项羽铲除刘邦，让项庄在宴会上刺杀刘邦，让项羽拒绝和谈，这一切都是为了项羽的事业。苏轼所说的“增与羽比肩而事义帝”，只是名分如此罢了，实际上范增就是项羽之臣。就算后来真的有范增劝项羽不要刺杀义帝，那也是为了项羽的名声考虑，而不是什么“忠于义帝”。义帝死后，范增一直伴随在项羽身边，从攻荥阳。项羽也采纳过他的建议，并没有不信任范增。苏轼此文，绝不可作为正经的史论，套入楚汉史中进行解读。

我们现在已经无从得知项羽究竟为何不再信任范增，目前来看，最大的可能就是项羽对异姓将领有着天然的不信任感，再加上陈平的反间计加强了项羽的这种猜疑心。

在陈平列举的西楚四位骨鲠之臣（范增、钟离、龙且、周殷）中，范增的性格最为刚烈，也有过自行其是的问题（鸿门宴时，项羽已经不想杀死刘邦，范增却找了人来刺杀刘邦，而那个人刚好是身为项氏子弟的项庄），因此最遭项羽怀疑，彻底失去了项羽的信任。范增的悲剧虽然是刘邦、陈平精心设计的结果，但是根本的原因在于项羽、范增二人的性格弱点，导致这一悲剧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范增在七十岁的时候跟随项梁、项羽叔侄起兵，现在已经七十四岁了。范增老了，而且又疾病缠身。现在项羽不仅不信任范增，反而开始夺去范增的兵权，范增便对项羽说：“现在天下的事大体已经见出分晓，霸王您好自为之吧。请霸王允许我告老，让我成为一名普通的士卒。”项羽并没有挽留范增，看到他主动告老，便批准他辞职离去。

汉三年（公元前204年）四月，历阳侯范增离开荥阳前线，计划回到西楚都城彭城。但是此时的范增已经身染重病，还没到路上就背发疽而死，终年七十四岁。范增是刘邦最为忌惮的人物之一，现在他不仅被项羽疏远了，而且还死于回到彭城的路上。值得刘邦忌惮的敌人，现在只剩下项羽一人。

逃离荥阳

虽然范增已死，钟离、龙且、周殷被疏远，但是这并不能解决汉军缺粮的问题。一直到汉三年的五月，汉军已经陷入了“绝食”的境地，在这种情况下，荥阳战争的第一阶段，刘邦已经算是彻底输了，再不逃出荥阳，那就来不及了。

可是现在，项羽已经把荥阳城四面给团团围住。刘邦虽然让樊哙驻扎在广武①，但是此时他应该被项羽的偏师困住，无法前来支援。粮草已无，援军又绝，荥阳已经成了死城。刘邦当然知道荥阳已经是死城，他也知道应该要逃了。可是现在荥阳被四面合围，该怎么才能逃出去？

将军纪信对刘邦说:“现在情况已经很紧急了，希望您能允许我假装成汉王去欺骗楚军，大王您就能够从小道趁机逃出。”纪信假扮汉王，从事后来看，极有可能是陈平的谋划。陈平最爱用一些阴险的毒计来诓骗敌人，他很可能提出了让一个人假扮成刘邦，浑水摸鱼。而忠勇无双的纪信，勇敢地站了出来，愿意代刘邦去死。

如果说只是找一个替死鬼，那也不能说陈平有多狠毒，毕竟当初刘邦为了保全张耳，也是找了一个替死鬼。可陈平狠毒的地方在于，他不仅找了一个人，还要再找两千名妇女替刘邦去送死！

陈平明白，现在楚军四面合围，要想成功逃出，必须要调动敌人的部队，给自己创造时间与空间。项羽围攻荥阳整整十个月，就是为了擒获刘邦。现在纪信假扮刘邦，项羽必然调集主力大军去围攻纪信。

但是纪信身边不能没有士兵，如果没有士兵护卫，又怎能骗过项羽？可是现在甬道被断，关中地区的援军输送不过来，可以说，每个士兵的生命都极其宝贵。把汉军抽调给纪信，在陈平看来，那有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因此，陈平打算让不能上阵打仗的妇女扮成士兵！这样，她们是死是活，都对刘邦的事业没有什么负面影响。

以“宽大长者”著称的刘邦，同意了陈平的毒计。毕竟，在他们看来，没有什么比夺取天下更为重要了。在这场名为“权力”的游戏里，只要能活到最后，什么行为都是合理的。

陈平的计谋被采纳后，大家开始紧锣密鼓地布置出逃事宜。刘邦令御史大夫周苛、枞公、故西魏王魏豹镇守荥阳，韩王信协助三人守城；又挑选数十名骑兵跟随自己从荥阳西门逃出；令纪信假扮成汉王，让两千名女人身着盔甲，扮成汉军，从荥阳东门走。

当时，荥阳城内的人说：“城中的粮草已经耗尽，汉王打算投降了。”楚军山呼万岁，他们已经在这里打了十个月的仗，看来战事终于要告一段落了。项羽也被诓骗，立即下令把军队都调往荥阳东门，准备擒拿刘邦。就在楚军纷纷前往荥阳东门后，刘邦带上陈平、英布等谋臣武将，率领数十名骑兵从荥阳西门逃出，直奔关中而去。

那是个夜晚，西楚军队，包括项羽，估计辨认不出那个“汉王”其实是将军纪信。等到看清楚后，项羽才发现，这个所谓的汉王并不是刘邦，他问：“刘邦在哪里？”

纪信说：“汉王已经离开荥阳了。”

项羽勃然大怒，立刻下令，将纪信活活烧死。

我写历史，并不想带有过多的情绪在内，这样才能保证自己写得尽量客观、准确，但是这并不是说学习历史的人就都是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当我看到这段历史的时候，再也压抑不住愤怒而又悲哀的情绪。一直认为，楚汉战争中最可怕的不是项羽种种骇人听闻的屠城、坑杀、烹杀、烧杀，也不是彭城之战，数十万军队血染沙场，而是这一次。

说实话，综观历史，为了救主，甘愿献出生命的，其实并不少。最让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的，不是纪信就义，而是那两千名妇女！这群妇女们，按照当时的制度，是不应该上前线的。更何况，她们没有受过任何军事训练，可能连拿起兵器都相当费劲。她们要面对的，是数万，甚至可能是超过十万的杀红了眼的西楚军队！而她们，只有两千人。她们这次出行，完全就是送死。古代妇女社会地位低下，更何况她们没有受过军事训练，根本无法打仗！项羽俘虏了这些妇女们，能用来干什么呢？项羽残暴嗜杀，这次又被刘邦欺骗，这些妇女能有什么好结局呢？她们最大的可能就是被楚军不断玩弄，最后再被残忍地杀死。

这一毒计的始作俑者陈平，自从投奔刘邦以来，就被汉国的老将们看不上。陈平能够平步青云，完全是受益于刘邦的识人之明。对于陈平来说，他只需要效忠刘邦，对刘邦负责就够了。至于那两千人，对于陈平来说，恐怕连串数字都算不上。

“一将功成万古枯”，讴歌刘邦、陈平、纪信的文人墨客实在是太多了，可是，又有谁在意过这两千名妇女的生死，没有她们，刘邦又怎能成功逃出荥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