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是暑期家访高峰期 记者与“老中青”三代的老师们聊了聊

40年家访的“变”与“不变”

杭州日报讯 进入8月，家访正酣。

杭州市澎博小学校长项一喜笑着向记者提起一桩往事：“景芳中学退休的张晓娟校长，跟我们聊到过，她刚参加工作不久的时候，每跑一家，学生家长就端出一碗糖氽蛋，小姑娘推辞不掉，一天下来，饱得只能推着自行车回家。”

不少老师坦言，家访很重要，但家长们有时候“太过热情”，这让他们对家访“又期待又害怕”。

岁月变迁，城市更新，家访有哪些“变”与“不变”？我们找到“老中青”三代的老师聊了聊。

1981年的家访：六碗糖氽蛋

提起糖氽蛋的故事，张晓娟记得很清楚：“我当时推的是一辆24英寸的海狮牌自行车哩。”

1980年，张老师从杭州师范学院（现杭州师范大学）化学系毕业。当时在教师群体中，中专文凭就挺不错了，张老师这个大学生可是个“香饽饽”，在复兴街小学教了一年书后，她立刻被调到四季青中学教数学，兼任初一班主任。

当时四季青中学就在现在采荷实验学校的地界上，在服装批发零售业发展之前，这里是杭州市民的菜篮子。“学校前面就是池塘，后头是成片的菜地，路嘛就是土路。”张老师回忆，不少学生就住在田边的房子里。

8月底一个周日，张老师到一个学生家中家访。一开门，父母身后，爷孙齐聚，拥着她进屋。屋子不大，正中摆着几张板凳，大家落座聊起孩子。“学生的爷爷很认真地跟我说，‘小孩不听话，老师你只管打’。还没说几句，奶奶就端来一碗糖氽蛋，碗里卧着四个溏心蛋，糖还没完全化开。”

在那个时候，这可是农民待客的最高礼遇。尽管张老师一再推辞，但在一家人的坚持和注视下，张老师还是吃完了这一碗。没想到，到第二家，依然是一碗糖氽蛋，第三家、第四家……一共去了六家，张老师吃了六碗糖氽蛋，“那是24个鸡蛋，吃完真是骑不动自行车了，只能推着车。”张老师说。

20年后，张老师赴景芳中学担任校长，头一年就在学校推行“全员家访”制度，是当时实施该制度较早的学校之一。她回想，做出这个决定，可能真和那六碗糖氽蛋有关，“家长们这么热情，是出于对老师的尊重和信任。老师和家长之间要相互了解、相互信任，家访就是一种建立信任的途径，尽管那时我还是个没什么经验的小姑娘，但那些糖氽蛋让我看到了这份信任，真的是沉甸甸的。”

2008年的家访：铺子里的一家人

2008年7月，人们都在期盼北京奥运会时，周军开始了当年的暑期家访。在以原汽车东站为中心的几家小商品市场，他来回穿梭。

“很多学生家长在这做生意，起早贪黑，只能在这家访。”周老师1999年从杭州师范大学毕业，2008年来到闸弄口中学工作。伴随着钱江新城崛起，当时大量新杭州人“落地安家”，选择把汽车东站当作来杭头一站，在这弄个铺子谋生。

当时，周老师带的是一个新组建的班级，由其他班级成绩靠后的学生组成。“他们在原班级跟不上教学进度，按照原先的教学方法很难完成教学计划，于是集中在一起，尝试在有教无类的前提下，因材施教，并且通过不一样的教育尝试，让他们的人生更加阳光一点。”周老师说。

那个夏天，周老师面对的往往是这样的情景：闷热的铺子，电风扇来回摆动，孩子坐在一角，爸爸妈妈大包小包，扛进扛出，空下来喘口气，就顺便和老师交流几句；有孩子疏于管教，结识“社会大哥”，一次家访结束，孩子的“大哥”就发来短信：“某某还轮不到你管！”

面对老师，这些文化不太高的家长们挺紧张，周老师摸索出敞开心扉的策略：“我的开场白通常是：‘我很佩服你们，吃一天饭就要赚一天钱，赚一天钱就要养一家人，都是辛苦钱，不容易！’向家长们表示尊重后，他们会觉得我是自己人，能理解他们苦。”有妈妈说起孩子的“不争气”时，边说边抹眼泪，希望老师能帮他们多管管孩子。

见缝插针的交流下，周老师感到，家长迫切希望孩子不再过苦日子，但家庭教育中管得很粗放，不听话就打骂，甚至考虑让孩子放弃读书。“我一直跟家长说，不能让孩子放弃学习，就算读职高，一技傍身也能发展得很好。”他也理解家长的无奈，“早上三四点钟一直工作到晚上七八点，还要管孩子，很难。”

家访后，周老师在班里组了支“行动队”，包揽学校卫生和体育器材管理，让孩子们能在成绩之外得到表扬，“我让家长告诉我，孩子回家时是不是开心地跟家人打招呼，如果是打招呼，我就觉得孩子在学校没白待。”

如今这个班级的学生大多成家立业，有的当了快递经理，有的开了健身房，有的全国跑业务，有的在国外发展，但大家仍保持联系。有学生曾给周老师留言：“当年我们的学习成绩并不好。但学习的本质不是得高分，而是学会生存的本领和懂得人生的意义，这是周老师家访教会我的第一课。”

2024年的家访：一本家访笔记

这几天，澎扬中学老师王敏正在家访。她有记家访笔记的习惯，其中有一篇写道：“家访实现了我多年未达到的每天喝2000毫升水的目标。”

王老师家访会背个包装些材料，学生家长还一定要往里面塞些水，嘱咐她天热多喝水，别中暑，“一天下来喝了不少水。”

三年前，位于艮北新城的澎扬中学刚开办，浙江师范大学研究生毕业的王敏成了“初创成员”，从教第一年就成了班主任，进行全员家访。今年她新接手一个毕业班，又开启了暑期家访。

随着城市的发展，当地居民的构成越来越多样，学生父母中，除了原住民，白领、创业者比比皆是，他们管理孩子的方式、关注的问题也与以前的家长不一样。

“大多数家长对孩子的暑假都做了很好的规划。不少家长做了‘家庭课表’，规定孩子暑假几点起床、做作业、吃饭、运动、睡觉，非常详细。”不少课表还是爸爸做的。相较三年前，今年的家访，学生爸爸的“出镜率”明显提高了，“之前很少有爸爸出席，现在很多都是爸爸跟我对接家访。”

家长们也更主动。“他们很清楚孩子的学习状况，需求很明确，希望我能给孩子提供一些学习方法，并对他们家长进行教育指导。有的家长还会掏出笔记本，记得很认真。”孩子们还会主动展示自己的技能，“有个女孩子美术很好，做了个小人偶送给我。”王老师笑着说。

变化的不只有家长和孩子。这些年家访的流程变得细致。2021年，杭州市教育局印发《杭州市中小学教师家访工作指引》，澎扬中学所在的上城区随后推出“家访工作指引六十条”。家访怎么访？访什么？这些文件中都分门别类做了详细的规定。

也有些东西没变。王老师的每一次家访笔记做得都很详细：“有些家长很忙，孩子得到的关心很少，我会在笔记上记下；女生生理期我也会记下，帮学生和家长留意。每次看到这些笔记，责任感油然而生。”

记者手记

与三位老师的交流中，记者发现，家访是很多老师职业生涯的起点、一段与新班级学生交集的起点，是社会如何对待教师、看待教育的一面透镜，同时也是承载着城市记忆的一扇小窗。

这40年，从两代人聊孩子，到父母或母亲一人在场，再到近些年爸爸到场的更多了，家访的参与者“变”了；从“老师你只管打”，到“不知道咋管”，再到目标明确地给孩子做规划、向老师咨询学习建议，家访聊的内容也“变”了。伴随着这些变化，我们的城市也在日新月异地发展。

但有些事又没变，比如老师的信念和责任感、家长们对孩子寄托的朴素美好的希望。

在“变”与“不变”间，这些家访故事值得被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