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立丨高扬中国画的大写意主义

汤立，现为中国艺术研究院文学艺术院研究员，中国国家画院研究员，曾任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生院、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传媒学院研究生导师，北京大学汤立中国画工作室导师。早年从事现代山水画创作，曾经应邀在日本、英、美等多国举办个人画展；后主功大写意花鸟画，偶作写意人物。曾在北京、江苏、山东、河南、江西、广东、甘肃等多地美术馆、博物馆举办画展，广获好评。他具有开阔的文化视野和中、西两方面艺术学养，能文、能诗，擅长书法，是当代新崛起的一代中国写意画大家。中央电视台《探索·发现》和《人物·访谈》栏目分别播放其艺术专题片。

高扬中国画的大写意主义

文/汤立

西方绘画有古典主义、现实主义、表现主义、抽象表现主义等。中国绘画除了有表现主题性人物画的社会生活题材的现实主义绘画之外，还有表现主客观相结合、体现天人合一宇宙意识的大写意花鸟画、大写意山水画为主的伟大的大写意主义。

现实主义绘画重客观，以再现真实社会与历史事件为主；大写意主义重主观，倡导天人合一，借客观来抒发主观情感与精神。

中国艺术的大写意主义之伟大，是因为其以东方气质而独立于世，它是中国艺术的核心，是中华民族艺术审美的根基与灵魂。中国诗词、中国画、中国书法、中国戏曲、中国建筑等等，无不体现出大写意主义的文化魅力与独特气质。中国大写意花鸟画、大写意山水画，中国独有，世界所无，傲娇于西方。

早在两千年前世界文化的轴心时代，东方大写意主义已发端于中国古老的哲学与诗学。《周易•系辞上》中“圣人立象以尽意”首举象外之旨，《诗经》诗六意“风、雅、颂，赋、比、兴”中的“比兴”就是托物言志，传神写意。佛教及禅宗文化的变量加入，书法笔墨经典的确立，最终形成了具有民族审美思想理论、丰富技法技巧、有独特品评标准的中国大写意主义。时至今日，大写意仍然以顽强的生命力成为中国画界、学界公论的中国艺术重要的审美标准和最高表现境界。

楚骚激风，汉唐诗魂，博大沉雄，浩然之气，大写意主义之光，穿越千年而定于一尊。“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陈子昂《登幽台歌》）

大写意主义在绘画艺术表现上有如下重要特征：

其一，以画写心。

大写意，恍惚窈冥。先观天真自然，再看意趣情深，言有尽，意无穷；因心造境，以手运心。南朝钟嶸《诗品序》开篇即曰：“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大写意主义为文人画家，灵魂纯洁，人格独立，精神自由，关注人类，崇尚自然；以诗为魂，画为心声。

其二，以简为尚。

从写实到写意，从具象到意象，从再现到表现，其关键是大道至简。大道至简是笔墨物象形式上的提炼，更是超越物象遗貌取神直达灵魂的精神升华，笔虽简而意悠远。清代郑板桥诗“删繁就简三秋树，领异标新二月花。”只有删繁就简，才能生机勃勃。

其三，真性为空。

中国画讲究留白，白即是空，知白守黑是东方哲学智慧。空白处自有气韵流动，空是物象之外的精神的逍遥，是澄怀观道，静以求之。宋代苏东坡诗云：“欲令诗语妙，无厌空且静。静故了群动，空故纳万境。”动静相宜，虚实相生，直指人心，无画处皆成妙境。

其四，半抽象。

妙在似与不似之间，不拘泥于自然物象而重个性表现，夺其神韵而相忘于笔墨之迹。造化在手，信手拈来，解衣磅礴，心騖大荒，天马行空，神秘莫测，玄之又玄，意到而笔不到，作品给观者留下想象空间。

大写意画家是天生之才。有一等的胸襟，方能有一等的思维；有一等的思维，才有一等的气魄。面对大写意作品，只需看一眼，其学养、心胸、格局、功力、气象，高下立判，这就是东方大写意主义。

中国画大写意绘画以其表现性、抒情性，和笔墨的抽象性为那些艺术天才提供了张扬个性的空间。大写意花鸟画、山水画崛起于明清，至近现代为高峰，大家辈出。徐渭、八大山人、石涛、吴昌硕、齐白石、黄宾虹、傅抱石、潘天寿、李可染、李苦禅、汤文选等，承前启后，群星璀璨。

对于近现代大写意绘画大师，我们这辈人耳熟能详，活灵活现。然而，他们是一波一波来，又一波一波的走了，走时一个也不留。当今之大写意画坛，荒凉寂寥，月落星沉！悲夫！

细想原因，无非是时过境迁，社会背景、文化教育环境发生了变化。

我们中国美术教育的起步阶段的素描教学模式，将艺术的天才散发变成了千人一面的平庸。这种西式教育作为中国画的专业起步已持续了70年，学生们学艺的头口奶是洋奶粉，而中国大写意艺术需要传统文化以及中国书法作为根柢，这点上恰恰是空缺，这对中国大写意绘画来说是釜底抽薪，伤害极大。百年前的“五四运动”至20世纪对外开放以来，西方文化对中国文化持续的强势冲击，在“全球化”“与国际接轨”“走向现代”等等的时髦文化语境、伴随着市场诱惑，影响了太多中国艺术家以向西方艺术看齐为时新，在急切切、不加选择地盲目追随中失魂落魄，严重丧失了中国人对民族文化的自信。

此外，由官方主导的美术创作要为政治服务，要以反映现实题材的人物主题性创作为主。以此为政策导向的美术评审及展览范式，显然不适合以自我生命契合宇宙生命，强调艺术个性、精神自由，和主张天人合一、抒发主观情感的大写意花鸟画、大写意山水画的追求取向。

改革开放以来由官方主办的历届全国美术大展，已很难见到高水平的大写意花鸟画、大写意山水画了，这早已引起画界有识之士界持续的批评与呼吁，这种批评与呼吁已持续三十年，但无改观。全国各大美术学院基本上没有高水平的大写意花鸟画、大写意山水画教师，从上到下各大画院更难见到高水平的大写意花鸟画、大写意山水画家，当下大写意花鸟画、山水画的衰落程度之严重，令人吃惊！

重视人的生命从来是中国画的崇高理想与标准，也是人类文明普世价值。大写意花鸟画、山水画表现的是人与自然相和谐的天人合一之道。这种境界非功利，独立、自由，是以人为本的悦人悦己，是有格调的养心养身，体现了对人类、对人自身的灵魂与生命的终极关怀。诚如孟子所言：“万物皆备于我，反身而诚，乐莫大焉。”（尽心章句上•第四节）这种境界在当今人类文明的终极追求中既传统、又现代，还超前，实在是太珍贵。

在当下AI人工智能科技对艺术颠覆性的创新背景下，在各种艺术思潮流行、信息爆炸、世界文化碎片化,以及物质至上的现实文化生态环境中，梳理中华民族的文化脉络，唤醒民族集体记忆，立定民族文化精神，继承、发展、乃至高扬中国文化艺术的大写意主义精神，显得尤为重要与迫切。

2025年3月

(写在纪念汤文选诞辰百年之际）

汤立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