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最快乐最幸运是棋逢对手

本文转自：新闻晨报

人生最快乐最幸运是棋逢对手

棋坛泰斗胡荣华：平平淡淡过好每一天，做好每一件小事，快快乐乐

胡荣华荣获第四届全运会冠军的照片

当记者总会遭遇一些“露怯”时刻，比如你面对的采访对象是一位传奇，是一位泰斗，而且还风趣、睿智，你很难和他聊成就，因为他的成就多得几页纸都写不下；你也不能和他聊阅历，因为那些阅历或许只能借助时光穿梭，聆听者才能体会其中的跌宕起伏和色彩斑斓。

比如当记者问他“第二届上海杯象棋决赛放在上海中心，您当时做直播解说，网络上无数人围观，今年决赛的时候您还会亲自解说吗？”他回答说，很开心和大家一起欣赏，到时候我还会去，给大家助助兴。

“给大家助助兴”，您瞧这用词。

所以，遇到这种采访，选择一个俗套但稳妥的开场比较重要。

“胡老，您业余时间通常会忙一点什么？”

是的，这就是我在面对出生于1945年、今年78岁的象棋特级大师胡荣华“胡司令”时，真实的心情和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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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5日上午，胡荣华在参加完第三届上海杯象棋赛新闻发布会后，如约来到会议室。

我认为这毫无疑问是一次难得的、重要的专访，他却始终笑眯眯说“随意聊”。

于是，记者的第一个问题真的是：“胡老，您最近会忙点什么？您目前生活中除了吃饭睡觉，占据时间最多的事情是什么？”

说实话，严格来说，这是一个“蠢”问题，因为任何一个78岁的老人都可以告诉你：我不忙，我在享受退休生活。

可“胡司令”却说，很难说哪个具体的事情占据时间最多，打打休闲牌，斗斗地主，打打大怪路子，上网看看别人下棋，有时间自己也在网上走走翻棋，再有时间就看看网络小说，或者看看电视。

有一点或许超过很多人想象，胡老说，除了这些“坐着的活动”，他每天也出门散步，走走，兜兜，平均每天微信步数在5000步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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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9月，首届上海杯象棋赛开赛的周期里，“胡荣华象棋教室”在嘉定的一所小学挂牌，当时主办方还组织了一些孩子观摩，并且和一些象棋大师下车轮战、教学棋。当时记者站在一对爷孙俩的旁边，爷孙俩对话很有意思。爷爷对孙子说，那边那个人就是“胡司令”，孙子问，爷爷，你下得过他吗？爷爷说，一百个我也下不过他。

1960年，胡荣华初次参加全国比赛就拿到个人赛的冠军，那时候他才15岁；

2000年，55岁时他又拿到全国冠军，于是就多了一项记录：保持了中国象棋最年轻和最年长的夺冠纪录，15岁、55岁。当然，这当中还省略了40年间的无数次各种夺冠。

知道这些之后，或许就不难理解象棋教室外，爷孙俩那种简单明了的对话所蕴含的“代际偶像传承”意义。

巅峰时见证热忱的拥护，黄昏时依然有虔诚的信徒。所谓泰斗，大致如此。

记者问胡老，现在还会经常去那些象棋教室看孩子们下棋或者教孩子们下棋吗？胡老说，现在去得很少，除非有特定的活动，一般不大会去，都是专职的教练在带，放手让他们去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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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迷楚河汉界几十载，到如今这个岁数，成败输赢，当然都已经云淡风轻。记者问胡老，“您对弈过的一代代棋手，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到七八十年代，再到八九十年代，直至00后，您觉得要成为一个优秀棋手，应该有、必须有哪些特质？”

“胡司令”说：“其实这个问题我仔细想过，我觉得，顶级棋手、优秀棋手最佳的状态应该‘场上是对手，场下是朋友’，尊重对手，欣赏对手，比赛的时候竭尽全力竞争，赛后是很好的朋友，当然，棋手性格也多种多样，有些人内向，有些人外向，有些人可能外冷内热一些，但内心或许非常看重感情、看重友情。这是我理解的‘优秀棋手的特质’。”

胡老打了一个比方，“象棋中，如果一个满分棋手是100分，两个顶级棋手都是90分左右的水平，他们互相比赛时，就看谁用什么方法去弥补那10分的差距。有时候你的招数更好，我没想到这步棋，有时候是我的想法更绝，对方没看出我的套路，这种较量中，很容易形成相互欣赏的气场和心态。”古人讲，文人相轻。都觉得自己文章写得最好，但下棋这个事情，你怎么能觉得自己就是天下第一呢，胜负输赢是客观存在的。如果一个人和你下棋，他所有的招数都在你的判断之内，处处落你下风，那就不叫棋逢对手。“棋逢对手是一种缘分，就是我们古代所说的知音。”

知道“棋逢对手”的幸运，理解“一时瑜亮”的快乐，或许这是历经一代代棋盘人生之后最真实最纯真的感悟吧。

或许真正的老棋迷还会记得——“胡司令”最鼎盛的时候，输棋的事情还被评选为“中国十大体育新闻”。输棋，不是赢棋哦。

1980年，胡荣华在全国男子象棋赛中发挥失常，败于广东棋手杨官璘。那年12月31日的《体育报》刊载：“8月24日至9月5日在四川乐山举行的全国棋类比赛中，最引人注目的是曾称雄棋坛二十年、连获十届全国冠军的胡荣华，落到甲组第10名，按照这次联赛各组后3名降级的规定，明年胡荣华将降入乙组。”这条新闻被标注为“1980年中国十大体育新闻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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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育世界是竞技世界，是胜负世界，也是观众崇拜偶像的世界。尤其现在的体育世界，就是一个无数个平凡人用“流量”向那些顶尖的非凡人的“汗流量”致敬的世界。

如今，在象棋圈或围棋圈，或者干脆一点地说，在整个体育圈，“成绩好、流量好、形象好”的“三好选手”不乏其数。胡老也算一个“新潮老人”，拿手机刷短视频、看棋牌直播是他很常见的生活场景，记者问胡老，“您怎么看待年轻一代棋手身上越来越明显的社交属性？”毕竟有些棋手粉丝数惊人，网络上“一呼百应”。

胡老说：“我没有啥自媒体平台，但经常会刷短视频，网上的新闻也会看看，很多明星棋手也是‘流量高手’，其实是好事，这也是与时俱进，是时代发展必然的产物，年轻一代玩这个，多吸引一点粉丝，有时候还可以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多宣传一点自己的项目，这很值得赞赏的。”

“想当年，我们那时候要推广一个比赛，弄一辆卡车，上面装个大喇叭，手里捏个话筒，满大街一边开一边叫，那多辛苦啊，还要到报纸上做宣传，到墙上去贴宣传画，而且效果还不见得好，现在多好，多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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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棋的人，或许是宇宙里最接近“超越时间”的人，因为他们都在计算几步之后棋盘上将要发生的事，他们试图比自己的对手更快抵达某个时空的边界，偷偷看一眼，然后赶回来，走一步妙棋。

但记者决定“逆向思维”、“反向操作”一下，于是问胡老，“如果时光有穿梭，让您回到过去，和30岁的自己说几句话，您会说什么？”

“胡司令”哈哈一笑说，人生的感受，你站在70岁、80岁的当口，再回头去建议30岁，是不可能的。各个年龄段有各个年龄段的体验。30岁的时候，敢于拼、敢于想，哪怕做错的事，也都不要后悔。不能说把人生中所有的尝试、所有犯错的环节，全部回避掉，这是不可能的，“人生如棋，走到残局了，你回头看看，然后说中盘的时候，我这步不应该走，换一个走法，这是不可能的。”

胡老还特意强调，人生重要的是过程的体验，而不是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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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往今来，关于人生和棋局的比喻可谓比比皆是，最通俗的当然是那句“人生如棋，落子无悔”，不过当真正和胡荣华这样的棋坛泰斗聊天后，你又会发现，人生与棋局还有更多的辩证感悟，宠辱之局、得失之局、利害之局、贫富之局、苦乐之局，甚至生死之局。

采访接近尾声时，记者问胡老，“以您现在的年纪和心态，有什么愿望、梦想？”

“胡司令”又是微微一笑说，“我这么大的年纪，梦想是没有了。谈不上什么梦想，就是想平平淡淡过好自己的每一天，每天看看新闻，看看国家大事，希望国泰民安，自己做好每一件小事，快快乐乐。”

这倒也应了“国运兴、棋运兴”那句老话。

人生如棋局局新，入局之人需用心。

真心羡慕像“胡司令”这样能把人生和棋局都下得如此明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