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与谁擦肩而过

本文转自：三亚日报

□符浩勇

“嘭”的一声，浴室的门关上了。

在浴室里的林媚不去理它。但门的关合声显然惊动了门外温柔的猫咪，它凄凉地叫了两声，林媚也接着咪咪叫了两声，表示对它的温情和安慰。

林媚在柔和的灯光下，在泡浴池里享受着热水的抚爱，氤氲的水雾包围着的她，宛若绰约多姿的仙女。门的关合并没有打扰她洗浴的心情。这是她一天中最舒意的时光，挣扎了一天的灵魂会释去满身的疲惫。只不过今天她参加年终值班回来，已是凌晨两点。她进了家门，习惯性地反锁好防盗门，蹬去悠闲式皮鞋，脱去公司职业套装，拎起睡衣就进来了。

30分钟后，林媚才起身走出浴池。她下意识去打开浴室门，却发现无论怎样也打不开了。不可能吧？浴室的门只有从外面打不开，而从门的里面是可以打开的。她穿好睡衣又去抓门把手，可它怎么也转动不了，显然内芯锁住了。怎么办？她拼力地推挤门，外面的猫咪又叫了起来，她还是不能打开门。

林媚刚才脱下职业套装时，把手机放在卧室，现在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她试图呼唤苹果智能Siri系统，或许距离太远了，手机没有一丁点反应。她又想到卧室里的智能音箱，对着浴室上方那个排气扇窗口喊了几声，但智能音箱没有这个功能。她对门外的猫咪唤了几声，猫咪也倦慵地回应她几声。

林媚知道这样折腾下去也是孤立无援，她开始感到疲惫，决计睡觉，保持体力。早前她通过智能语音设置早晨7点的闹铃，那时小区就会有人早起晨练，大院里通常有练太极的，舞剑的和慢跑的，她的浴室靠近楼道电梯边，稍有响动，就可以求救了。于是她靠着浴池边坐下来，一打盹竟真的睡着了。

次日是大年初一，林媚被急促的闹铃声叫醒。正如她的期待，楼道外的电梯有了开合的响动，显然有人停止了脚步，循声而来。她敲击浴室的落地水管，焦虑地说明被困的情形。有个中年妇女警惕的声言响起：“一个人洗澡，为什么要关浴室门？”又有另一个人声音：“洗澡为什么不带手机？”她重复诉说中嗓音不由提高了，马上有人说：“你被困了，声音还那么大？”她来不及解释周详，先前那个中年妇女又说:“这年头有拦车碰瓷的，大过年的，谁能把自己困在家里？”刚说完，就听见有人离开的脚步声。她急了，又猛击了一阵落地水管，这时，小猫咪也开始咪咪发声了。楼道里就有人说:“家里还养着猫，还搞什么恶作剧，这是大年春节，不是愚人节。”她凭声音判断，至少有3人经过她的门口，竟然没有人相信她的困境。她几近绝望，声嘶力竭地拼力喊：“有人吗？有人吗？”但她的喊声没有再引起人的注意，节假日许多住户回家过年去，但城市的喧闹声开始升腾，几乎遮掩她干哑的声音。楼道电梯处又死寂一般恢复了平静。

林媚沉静了下来，作了最坏的打算，本想闭目养神的，却不由思绪纷乱。她所在的这座南方城市，是一座移民型城市，大年春节几乎空荡荡的静寂成了不二的标志。在小区里，各家住户白天夜里都显得很忙碌，有时候挤在楼道或在电梯里，数眼相对，也视同陌路，擦肩而过。本来她是准备回北方飘雪的故乡过年的，但公司忽有紧要事务让她加班，她就留了下来。节前她给遥远的家乡打过电话，家里人惦记她，说是要给她寄年货，又想起了快递，盼望今天有送快递的，但她又马上失望了。大过年的，快递小哥都放假了，过了大年初三才派送——节前他们与物业早就约好了。过年的快递不能送上楼，门卫处的丰巢柜放满了就堆在门卫处，等待过年回来的业主去认取。

时间悄悄滑向下午，但林媚再不敢睡，她伸长着耳朵，贴在门处搜索着楼道电梯的响动，其间似乎有3次电梯门关合声。她不断敲击着落地水管，企图弄出更大的声响，总是喊：“有人吗？救救我！”猫咪也在用脚爪撞击进出大门，发出吱吱的声音，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林媚和猫咪隔着浴室的互动终于都疲惫了。她记得自己准备的猫粮还可以够用半个月，或许小猫比她的生命还长。如果等到大年初七上班，公司发现她旷工或者失踪了，来找到她时，她或许已离开了这个世界。

……

林媚最终得救了。小区一个年纪稍长的保安，过年没有回家，保安部答应他年节加班按3倍工资算，他就留下来值班。他是凭着女孩的快递地址找到14楼房间的，报了警，还请人开了锁。

事后，林媚千般感激他，说了又说：“是你救了我，一辈子我都会感谢你！”他却说：“我在这个小区当门卫快8年了，每天都与多少人擦肩而过，但我知道你是3年前才住进来的，是唯一一个上班下班都跟我打招呼的人。你昨晚可能加班很晚才回来，今天没看到你出来，这大过年的，小区很冷清，我有些担心，就过来看一眼。”

符浩勇：男，海南省屯昌县人，现居海口，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金融作家协会副主席，曾任海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曾在《人民文学》《当代》《天涯》《清明》《小说界》等文学刊物发表小说600余篇，著有长篇小说《四英岭人家》，小说集《苏醒的腊月》《太平年关》等32部。曾获多届海南省南海文艺(文学)奖、第六届全国小小说“金麻雀”奖和《小说选刊》最受读者欢迎小说奖等。